“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炎宸晏回忆起往事,语速变慢了许多。
“天神族一直藏匿着木凰族人,只有在这样的百族之宴上,其他种族才能一窥木凰族的真容。而我能遇到你,完全是一个偶然。”
“正值宴会之中,我无心留在主厅,便趁机溜了出去,我不识路,误打误撞闯进一个花园。花园里有灵兽,它们没有攻击性,我便追着它们跑。后来我看见花园中有一个女孩,她正在为一只受伤的灵兽包扎伤口。”
“原来那些被我追赶的灵兽,是想寻求女孩的保护。”
炎宸晏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自己当时的幼稚:“我很不服气,就想抓住几只灵兽来证明我的威风。可那些灵兽很灵活,一直躲避着我。”
“就在我气急败坏的时候,女孩不知为何将她手中照顾的那只灵兽递到了我的手里。她说,灵兽的感知很敏锐,它们能分辨出来人是恶意还是善意,想和它们亲近,就要放下作为人的控制欲。”
“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女孩的意思,只是当我捧起那毛茸茸的灵兽,感受到它的安逸之时,内心已无比欢喜。那时候的我还真是很容易被满足啊。”
“你应该想到了,那个女孩就是你。”炎宸晏看着凰若叶,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这是凰若叶第一次见到炎宸晏这样的神情,透过他的眼睛,凰若叶仿佛能感受到他少年般的喜悦。
那是只有一个孩子才会有的情感,简单而单纯。
“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和身份,那时我并不知道木凰族对于天神族意味着什么,我只想着下一次也要找女孩和她的灵兽一起玩。”
“离开宴会回到家中,我向父亲和母亲提到了你,却换来父亲严厉的斥责,我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样生气,如果不是母亲拦着,恐怕一顿揍是难免的。”
炎宸晏嘴角的弧度渐渐染上了一层苦意,他像是在自嘲。
“没有宴会举行的时候,除了天神族的人,没人能接触到木凰族人。但也许是命运吧,我再一次见到了女孩,这次不是在宴会中。”
“那是在离木凰族领地外不远的山林里,女孩是偷跑出来的,为了采集一种药草。当时我不明白,无论是木凰族还是天神族内部都能提供任何药草,无论多稀有多珍贵,只要提出来就肯定会给,那女孩为什么还要跑出来亲自采药?”
“直到后来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深入的了解和自己的理解之后,我才明白,女孩偷跑出来,是因为女孩想出来,外面的空气才是自由的。”
凰若叶的眼睫微微垂着,炎宸晏说得认真,她听得同样认真。
只不过,炎宸晏口中描述的那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她,对于凰若叶来说,那个女孩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许是讲累了,炎宸晏停顿了一下,他不指望能得到凰若叶的回应。
“那一次在林中,因为对草木的了解不多,我误食了具有毒性的果子,也是女孩救了我,为我解了毒。”
“我原本看那果子漂亮,还多摘了一些想分给女孩,是不是很可笑?”
“山中野果种类繁杂,也只有研究此道的人能将其一一分辨清楚。”出乎意料地,凰若叶竟然开口应了一句。
她说得很随意,就像是在无聊之时的随口一答,聊以解闷。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却让炎宸晏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注视着凰若叶平静如常的面孔,静止了许久。
凰若叶看出炎宸晏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但没有出言提醒,只等他自己反应过来。
对于有关自己过去的事情,凰若叶的耐心似乎无穷无尽,她甚至希望炎宸晏说慢一些,这样她便能多听一些。
从炎宸晏的讲述中,凰若叶逐渐能在心中刻画出一个曾经的自己。
这或许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内心空缺的那部分。
“你……”炎宸晏定定地看着凰若叶许久,最终说出了一句,“当时,你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这回,轮到凰若叶诧异了。
她的脑海中仿佛有模糊的画面在上下翻飞,唯一清晰的就是从那画面传出的声音。
刚刚她所说的那句话不断地在画面之外重复着,那声音似乎又不像她现在的声音。
微微蹙眉,凰若叶的额角沁出了涔涔汗渍,那是因为头痛而产生的。
她的身体刚刚好转不久,这样的刺激让脑海中的眩晕之感又有浮现的趋势。
凰若叶紧合双眼,阻断了痛苦即将蔓延的势头。
“你还好吗?”炎宸晏关切的声音传来,毕竟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无论凰若叶如何尽力掩饰,他还是能看出她的异状的。
“你继续。”凰若叶应了一句,双眸很快睁开,一如既往地清冷。
炎宸晏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他还是听从凰若叶的要求,继续了他的讲述。
“我没想到还会有第三次见面。”炎宸晏缓声道,“因为第二次,最后女孩是被抓回去的……这全怪我,是我的突发状况耽误了女孩太多时间,让女孩没能及时回去。”
“第三次……”炎宸晏的声音顿了一下,“我看到你在哭,我上前问女孩,女孩却什么都不肯说。”
“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女孩,她仿佛在这个世界消失了。我甚至问过我的父亲,他却说什么都不知道,还让我忘记这件事,忘记那个女孩。”
“可我怎么可能忘记。他越是遮掩这件事,我就越是要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但涉及到天神族,所有的消息都是被封锁的,我根本寻不到半点可以追踪下去的有用线索。”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调查都没有任何进展。但有一点我十分确定,就是从那以后我对天神族的敬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憎恨。”
“虽然我和女孩只见过三次,但每一次对于我来说,都无比重要。或许你会觉得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下定决心要查出女孩的下落。”
“一个陌生人,完全没有必要。”凰若叶冷不丁接了一句。
炎宸晏凝视着凰若叶,她的眸子很冷,完全没有记忆中温暖的影子。
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炎宸晏给出的答案很坚定:“对于女孩来说或许是,但对于我来说,她教会了我很多,也改变了我很多,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凰若叶不置可否,她继续保持着沉默,聆听炎宸晏的讲述。
“后来,机会终于来了。天神族私自在这里攫取资源被发现,引起百族共愤,他们不得已同意让百族进驻到这里。”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所以我主动向父亲提出请求。父亲以为我已经走了出来,他很高兴我对家族有了责任心。”
“所以,我来了。我很庆幸当初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不仅因为在这里我查到了天神族阴谋的蛛丝马迹,还让我……找到了你。”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也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过去的另一个你。”炎宸晏缓声说着,他的讲述也告一段落。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屋中的氛围显得格外沉闷,两股不同的气场碰撞却不相融,更显得场面的古怪。
炎宸晏的讲述并没有拉近凰若叶和他之间的距离,凰若叶只当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没有也无法将自己带入进去。
故事中的女孩温暖而善解人意,总是会出手帮人,甚至是一个陌生人。
而这些对女孩的形容完全无法与现在的凰若叶联系在一起,现在的她冰冷残忍,即便是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是两个极端。
“关于天神族和木凰族的秘密,你又查到了多少?”凰若叶在消化了所有内容后,开口问道。
“我只了解到,他们都是伪君子,他们对木凰族所谓的保护,其实就是为了囚禁和利用。但他们具体利用木凰族做了什么,尤其是你突然消失的原因,我还没有查到。”
炎宸晏眸中带着几分深意,他说得很笼统,他将其中所有的细节都隐去了。
“另外就是,有关天神族在这里所做的实验,我也有过一些调查和了解。只不过天神族将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得很深,我只知实验带来的后果,却不知实验的真正目的。”
“这些你都说过。”凰若叶淡声回答道。
“我怕你说我敷衍你。”炎宸晏嘴角上扬,一直未见的笑意再次浮现。是凰若叶熟悉的、不羁而肆意的笑。
这也是炎宸晏即将变得不正经且话多的前兆。
“我需要一点时间。”凰若叶及时地提出了要求,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让炎宸晏离开。
炎宸晏听出凰若叶的意思,他从桌边站起,认真地盯着凰若叶的脸庞:“这下你还会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吗?”
说罢,炎宸晏也不准备等到凰若叶的答案,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屋子。
随着关门之声响起,屋子里只留下凰若叶一人。
炎宸晏的讲述,听起来毫无破绽,凰若叶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真诚。
他所有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表情都是很难伪装的,以凰若叶的判断,他所说的可信度很高。
唯一让凰若叶觉得有些牵强的地方,就是那三次见面,仅仅见过三次面,就能为一个陌生女孩寻找真相,这真的可能吗?
凰若叶觉得,炎宸晏或许说得不假,但不是事情的全部,他可能故意隐藏了一部分细节。
只是这一部分,他不想说,她即便追问也得不到答案。毕竟在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真相的掌控权是完全握在炎宸晏手里的。
……
“凰姑娘,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云宛绮想要迎到门口时,凰若叶已经走了进来。
这里是炎龙族聚丹阁顶层的房间,凰若叶再熟悉不过。
她一进入屋中,便看到位于两间房间之中的厅堂里,那张长桌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材料。
长桌附近,云宛绮等七人都在这里,手中都在进行着各自的任务。
“继续。”凰若叶只回答了两个字,她径直走到右侧紧闭的房门之前,取出了钥匙。
“将凝魂玉都搬进来。”云宛绮顿时明了凰若叶的意思,挥手对自己的孩子们吩咐了一声,自己则和两位长老一起跟随凰若叶进入屋中。
这间屋子还是凰若叶离开时的模样,就连桌子上材料摆放的顺序都没有任何改变。
“炼丹阵,应该够了。”凰若叶环视一圈,这里明显没有他们之前布置炼丹阵的地方大,但应该也绰绰有余了。
“没问题的。”云宛绮说话的时候,四个兄妹依次进来,将炼丹阵所需的材料和工具整齐地放在靠近门口的墙边。
他们朝着母亲和两位长老点头示意,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时,凰若叶和云栖族三人已经在屋内准备就绪。
凰若叶此时完全不想过问外界的事情,她只觉得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无论炎龙族能不能和现在的天神族抗衡,但在不久之后,天神族一定有进一步举动。
凰若叶之前虽然没能让天凌曜服软,但从他的话语之间,她依然能察觉到大事将近。
那个令天凌曜焦虑害怕的源头,就是那件所有人不知道却即将发生的事情。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凰若叶必须抓紧时间。现在材料和人手都基本齐全,缺的只是经验和时间。
只是,执着于实验成功的凰若叶,似乎忘记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
“听说这几日,你一直在小女娃那里。”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声音虽不大,却充满威严。
“木凰族人对我族大有裨益,绝不能留给天神族。”炎宸晏垂首站着,声音有些沉闷。
“你那点心思,还想骗我?”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炎宸晏突然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宸晏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