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被江卢驱赶到村庄的人不少,短短时日却已少了接近十之一二,言沐接到青冥命令之初就紧赶慢赶,但到时的惨状还是让人看不下去,大人小孩儿都饿得只剩皮包骨,零碎的破布勉强蔽体,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先坚持不下去的人多是老人孩子,尸身摞在一处,有的缺了胳膊少了腿儿,被扔进空地上架起的一口大锅,浑浊的水煮着逝者躯干,供养还能勉强活下去的人。
青冥在淮南有两处产业,一家酒楼一家粮铺,没什么别的用途,就是闲暇时开出来赚点钱的正经生意,此时却是帮了大忙,言沐调集物资到时,村庄里的人睁大了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那几大车食物,想上去哄抢却碍于这些人杀了许多看守士兵的实力,等言沐终于发话让他们把这些救命的东西拿走,一个接一个颤抖着手,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青冥与莲渊到达之时,言沐已经在这里整顿了好几天,虽还是满目疮痍,却好歹没了当初人吃人的场面,勉强能入眼,堆积的尸体被火焚尽,免得爆发瘟疫。
一个白色袈裟的和尚坐在一口临时搭起的灶前拿扇子扇火,袖摆沾了泥土灰尘,周身气质平和淡泊,沉静得如同一潭水。
“无尘?”
“无尘大师?”
无尘听见青冥与莲渊的声音,站起转身双手合十,朝两人道:“青龙腾宵临渊泽,莲生九转在君侧,不枉此生人间走,换一盛世清平歌,两位,别来无恙。”
“又是签语?”青冥看着无尘,对他刚才念出的几句话上了心,说的实在太明显了,连莲渊都听出不对,蹙着眉冷眼看着无尘,他想装作不知都不行,这秘境是什么意思?时不时还来点提示?是想告诉他事情完了他们便该离开?还是想告诉他,他们在秘境中共有九世?
莲渊主动牵住青冥的手,看向无尘的眼神没了当初的和善,如同淬了冰的剑,冷而锋利,“大师在说什么?什么龙不龙的?君泽才疏学浅,听不大懂您的意思。”
无尘微微鞠身,和善笑道:“莲渊公子别急,担当天下大任的是金龙,在此处以北,这条签语,和尚不过读出了清明盛世,别的一概不知。”
莲渊心头微松,语气也缓和不少,“那大师此次前来是为救助灾民?”
青冥没忍住揉了揉莲渊的后脑,怎么这么可爱,被莲渊一手拂下去,非常不给面子。
“是,不过还有一事,小僧离开之时,京中不甚太平,还望君少爷君公子早做准备。”
不甚太平?八成是大皇子那边不安分了,不过有皇帝在,该无碍才是,青冥不甚在意,道:“你不是才说了个清明盛世,那不太平意思岂不是一时之乱。”
无尘一愣,转而道:“有理。”
第二日一早,青冥刚醒转头就看到身侧美人恬静的睡颜,没了白日里冷冰冰的模样,文弱也强韧,毫无防备的时候像只乖巧的兔子,忍不住想要俯身偷一个吻,刚要碰上,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喊,“君大哥!”身下的人蓦地睁开眸子,似醒未醒带着水汽,睁眼便撞进一双墨瞳,有些没反应过来,双手揽住青冥脖颈,凑上去在那人唇上落下一个轻吻,一触即分,“哥哥。”
青冥身体一僵,喉间一阵干涩,运起内力把某些情不自禁的反应压下去,道:“明湛来了。”来的真是时候……,原本焦躁万分的司空明湛右眼忽的一跳,不安的感觉更甚。
虽然没怎么睡醒,但两人也不好让一个皇子久等,迅速穿戴整齐了,一同出去。
“殿下……。”
“君大哥,莲渊,父皇出事了。”司空明湛将两人的话截住,把密信递过去,道:“皇姐传出来的,大皇兄得知江卢等人被捕,一不做二不休,给父皇下毒,想要篡位临朝。”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下想怎么做?”莲渊回问。
“即刻回朝。”
青冥点头,提醒道:“让顾将军把淮南军队带着一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连天筹谋奔波,说不疲乏是不可能的,但整个军队没有一丝怨言,众人都知晓此次事关重大,或许是非生即死的结局,但世界上总有些比一个人的生死更重要的事,比如,阻止一个手下贪官勾结的皇子成为国家的主宰。
一路风尘仆仆,军队在京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扎营,司空明睿在城中大肆宣扬司空明湛率军谋反,已是兵临城下,司空明湛则发扬青冥以讹制讹精神,反击大皇子心怀不轨,软禁帝王,自己不过是前来清君侧。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众说纷纭,战事似乎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此事的关键便是皇帝司空正的立场与玉玺的归属,但奇怪的是,任外界传言离谱到一定境界,甚至连两位皇子相爱相杀的猜测都出来了,皇宫却还是没有半分消息流出。
“皇姐已经有十日未曾联系了,若是今日再没有消息,便派人潜入城中打探。”司空明湛揉揉眉心,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越离递过来一杯水,温度正好,原本只知晓擦剑的人终于也懂得心疼人了,却是在这般不合时宜的时候,让人连喜悦都生不出半分。
莲渊未曾练武,比任何人都更忍得辛苦,短短时日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低了一个度,略略带点哑,“城中戒严得厉害,殿下……。”
“戒严又怎样!那是本殿的皇姐!难道要本殿眼睁睁看着至亲去死吗!”司空明湛怒道。
莲渊:“……。”
青冥与莲渊是与司空明湛随行的,而君希明还在朝中,大皇子定会拿他当做筹码,青冥曾潜入城中想将人找到带出来,但看守之严密饶是他也没办法,再加上莲渊这些时日食欲不振,夜里只是浅眠,本就巴掌大的脸下颌更尖了不少,青冥心疼的不行,每天除了帮忙练兵、出谋划策,便是变着法的哄人休息,却是毫无成效,此时司空明湛一吼,青冥也是毫不客气的沉下面色,冷声道:“三皇子殿下,好大的火气。”
司空明湛微怔,疲备的闭上双眼,道:“抱歉,是我急躁了。”
莲渊将手覆上青冥的手背,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我并没有劝说殿下放弃的意思,只是提醒殿下,该提前做好布置才是。”
“谁!你们是何人?”
账外传来士兵的呵斥声,几人止住话头,相继出去查看。
“怎么回事?皇姐!”司空明湛睁大了眼,奔到被士兵拦住的两人面前,一把抱住跌在地上周身狼狈的女子。
“是顾言生与长公主。”青冥道。
司空袅袅伸手环住就不相见的皇帝,一直紧绷的弦一松,立时昏了过去。
“皇姐!”
“袅袅!”
莲渊也是一惊,司空明湛与顾言生都是一副失措的模样,是指望不上了,赶紧吩咐人把军医叫来,好在结果只是疲劳过度,众人才堪堪放心。
等顾言生洗漱一番,几人方才好好坐下谈论,青冥先行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驾崩了。”突如其来的噩耗将众人吓得不轻,司空明湛双拳紧握,眼眶发红,几乎要坐不住。
事关重大,没有时间让人一点一点消化这些信息,顾言生继续道:“陛下将玉玺藏在暗阁中,司空明睿遍寻无果,竟是丧心病狂的给陛下服下寒食散,想逼迫陛下就范,将玉玺交出,陛下深受折磨,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让……让袅袅给他一个痛快,且告诉了袅袅宫中密道,让袅袅带着玉玺来寻你。”
“司空明睿……,这个畜生!”司空明湛气得发抖。
“顾兄,宫中现在如何了?诸位大臣呢?”莲渊问道。
青冥嘲讽道,“一群墙头草罢了。”司空正奉行中庸之道,所任用的官员虽大都各有才能,信仰上却是缺了不少,像这般逼宫篡位之事一发生,大多数人不立马倒戈已是仁义至极,更多的还是不要奢求的好,即便是他父亲,也不过是沉迷于书籍经史,对司空明湛心里再不齿唾弃,也不会选择做那个仗义直言,青史留名的忠臣,沉默已是最大的抗议了。
顾言生点头,的确如此,满朝文武,陈列殿上竟无一人敢说司空明睿一句不是。
司空明湛强忍下怒气,道:“呵,这就是所谓国之栋梁?”
众人一阵沉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能度过这关,这朝堂怕是会被好好整顿一番了,青冥不关心这个,脑中一个计划瞬间成型,问道:“这密道可否被司空明睿发现?”
顾言生犹疑片刻,“我带着袅袅出宫时还未被发现,但两个大活人猛地消失,此时宫内怕是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了,不过这密道隐蔽,从养心殿的龙榻直接连到宫外,发没发现倒真说不好。”
“哥哥是想带人从宫内突围?”莲渊猜测。
“渊儿猜的不错。”
一直压抑着情绪的司空明湛却是拒绝,“若是密道被人发现便太过冒险,君大哥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正说着,众人耳边传来低哑的女声,“炸了吧。”
司空袅袅被安置在一边道软榻上,转醒恰巧听见几人的讨论。
几人忙将人扶起来,却见司空袅袅艳丽的眉眼此时却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道:“那密道内有引线。”说完抬头定定看着这个看起来成熟不少的弟弟,沙哑而哽咽,“父皇是,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怪皇姐。”
“想好怎么做了吗?”
司空明湛一顿,将得到的信息在心中迅速过了几遍,“皇姐说密道埋有炸药,那便引爆了,声东击西,直入皇城。”
这计划不过是个大概,青冥与莲渊在这基础上细化了一番,此事宜早不宜迟,最终决定第二日便行动,忙完了,才能让人过个好年。由于引线的位置只有司空袅袅知晓,所以由她带人前去,顾言生不放心,便也同她一起,顾宁压阵,青冥攻城,待攻入皇宫后,莲渊携盖有玺印的圣旨入宫,稳住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