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茶馆的邱五起的特别早,他跟村南头的竹椅店老板谈好了,早上送一批新制的藤椅过来。所以他呵欠连天的推开门就发现对门日日晌午才开的铁匠铺子,竟然早早的生了火。他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萧也有早起的一天。”
邱五口里的老萧,是个打铁为生的铁匠,平日里给人打点锄头、镰刀什么的糊口,不过此人平时最是惫懒,又喜欢饮酒,整日酒气连天,日日睡到正午方才起床,也亏得他的手艺着实漂亮,价钱也公道,所以平日的生计也还勉强过得去。
日日醉酒的老萧今日倒清醒得很,无他,是因为他的床被旁人占了,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偷了南宫世家宝贝的老落,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易容的面具倒还端端正正的戴在脸上,仍旧是老萧当年认识的那个黄脸少年。
“喂?喂?!”老萧很不客气的踢了两脚睡着的老落,“天亮了,快从我床上起来,不然我就把你扔到炉子里祭我新打的锄头。”
“干嘛呀,我这半个月东躲西藏的,过得跟野人似得,睡一会儿这床咋了嘛?臭得要死,一床酒气。”
老萧气的七窍生烟,“所以这就是你半夜闯进来,把我丢在院子里的理由?”
“好吧,好吧。”老落认命的坐起来,“我起来,我起来,萧凝墨,你说你,好端端的,做啥要跑到这么一个荒郊野地做个打锄头的铁匠?”
她在萧凝墨那小得可怜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着那些制作得精良得过分的锄头镰刀,不住惋惜,浪费,浪费手艺啊!
萧凝墨摸出酒坛子喝了一口,道:“说吧,这千里迢迢的,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呗。”
“四海为家?我听说,去年你跟苏州云家的人才大闹了皇城,怎么?躲官府的人躲到我这里来了?”
“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老落大手一挥。
萧凝墨又灌了一口酒,“从前我给你打造的那把剑,断了?”
老落一怔,随机苦笑,抽出油伞骨中的断剑,“是啊,断了。”
萧凝墨接过断剑,“这把剑是我当年练手之作,原来就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有所损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练手之作你收我一锭多银子?你个老王八蛋!”
“萧家亲传的铸造技艺,收你一锭银子不算贵好吧?”萧凝墨翻了个白眼。
“啪!”桌上拍了两锭银子,“给你两锭,把断剑给我重铸起来。”
“咋了?断剑重铸之日,骑士归来之时啊?”萧凝墨笑了,“这么大方,不像你老落的风格啊,你是抢了谁家的钱啊?”
“我还没说完呢,你再给我做点暗器,中间要带血槽,不论你打得飞刀还是飞镖,都可以。”
萧凝墨皱眉,“这么毒的暗器?你这是咋了,惹上啥不得了的仇家了?”
“这买卖你就说接不接吧?”
“接,怎么不接?”萧凝墨按住作势要收回的银子,“大爷从来不跟钱作对。”他颇有些神奇的打量着老落,总觉得几年不见,老落不像老落了。
“所以你跑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躲你老爹给安排的未来媳妇呗?”
萧凝墨白了一眼老落,“没错,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洛凉初没错了。”
老落一边唆着牙花子,一边道:“今年是怎么了,怎么我认识的人里,家里人都赶着给说亲呢?”
萧凝墨很是八卦的靠过来,“什么什么?谁也被迫成亲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真是个八婆。”
“好吧!”见对方没了八卦的兴致,萧凝墨道,“其实你那把剑,我当年做的很随意的,所以才折价处理给你的,我有个宝贝,费了多年心血才制成的,要不要开开眼界?”
萧凝墨拿出一个锦盒,里头搁着一把长剑,抽剑出鞘,剑身通体散发着一种沉静内敛的银白,剑把握手舒适,老落只一拿便爱不释手,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武器。
过了七日,萧凝墨制的那些飞镖便使得了,开了刃,又有内凹的血槽,这样式的暗器,但入体时,空气就会倒灌,血流不止,即便不是要害,也容易一命呜呼,所幸做功极为复杂,以萧凝墨的手艺,也不过只得了这三十一枚。
“我记得你从不使这么狠毒的暗器。”萧凝墨抓着自己的酒葫芦灌了一口,“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倒不是转性子了,实在是技不如人,不得不依仗外物了。”老落叹了一口气,自五色寨一遭,方知世间高人众多,自己又是这般的性子,若不留点保命的东西,当真是要英年早逝了。
“此番回乡,不去峨眉山拜见恩师么?”
老落将那新得的三十一枚飞镖收入了一个精巧的牛皮腰带,“我本就是俗家弟子,况且这些年游历江湖又未曾做过什么光耀师门的事,生怕别人知道了我的师承,何必回去让师父生气。”
她兀自整理着百宝囊,因此翻出了陈长书临别所赠的两本书,落在萧凝墨的眼里却甚有些好奇,“你这样落魄的江湖客,倒和那些赶考的仕子般。”
老落见他说的那本古籍,“这是一位前辈留下的游记,倒是详细,也很有些意趣。”
萧凝墨随手捡起翻了翻,封皮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扉页上的一枚印章也残缺不全,只依稀能分辨出一个“老”字,扫了扫内容,不过是记录了作者流浪江湖,游历名川大山的一些感悟与心得,便放下来,“年前听说寒家的种种变故,凌熙不在,你这土匪头子也不当了?”
老落听他提及寒家,不由想起回雁峰的那帮子人,心中略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的叹道:“我本就是暂代帮主事务,小粉红虽……但总归是比我更适合担任帮主一职。”
萧凝墨见状连忙打了个哈哈,“算了算了,咱们也算多年不见了,今儿我也不做生意了,走走,跟我进城吧,咱们去找几个姑娘做点快活的事情。”
“不去。”
“去吧去吧,酒钱我请。”
“好。”
“……”萧凝墨无语。
益州城里,老落虽是女扮男装,但她执了把折扇,又换了件月白色暗纹箭袖,端得是明眸皓齿的佳公子,进门就赏了那引路龟公一角银子,喜得那龟公见牙不见眼。
反观与她同行的萧凝墨,虽然衣衫簇新,却难掩多年酗酒所留下的礼物——肚腩,看他大脸红红,胡茬短短,姑娘们爱财也爱俏,自然是都拥着老落去了。
进的包间,萧凝墨惺惺看了一眼左拥右抱的老落,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便呸了出来,“什么东西,这掺了水的富春酿也拿出来哄骗本大爷。”
那招呼的妈妈看着那白衣公子出手大方,自然知道这是两条“大鱼”,自然一副孝顺女儿的样子,“哎哟哟,大爷这是哪里说的,马上就换,这些人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老落笑道:“妈妈,我这朋友最好这杯中之物,别说掺了水,便是年份上错了一分,他也是尝的出来的,快叫下人换了好酒,再叫几个漂亮姑娘来作陪。”说罢便扔上一锭银子。
那婆娘见了黄白之物,便是喜上眉梢,一顿安排自然不在话下,七八个美貌如花的姑娘一流排开,老落只捡了个最文静的陪着喝酒,其他全去陪了萧凝墨,且吩咐好了,一定好好陪萧大爷,银子大大的有。
老萧不愧是风月场上的急先锋,一顿酒下肚,姑娘们已经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并对他那套“男人当然是经验丰富,知情知趣的最好”的理论征服。只有那陪着老落的姑娘一脸同情,“夫人真是心胸宽阔,竟亲自陪夫君来着风月场寻乐,真是世所罕见。”
老落这一口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不知这小丫头片子是如何识得自己女子的身份后,还能脑补出一个贤妻携相公妓馆买醉寻欢的戏码来。
强咽下这口酒,老落甚艰难说道,“姑娘误会了,这位大叔,实则是我的亲大哥,只因为我大嫂去的早,他虽寻欢作乐,实则心中痛苦足以让草木含悲,风云变色。我既做了人家的小妹,自然要为人家分忧,才带他来此,若能解得他片刻苦痛也好。”
那姑娘听罢便很是了然,作悲切状,“原来又是一个伤心人。”
老落见状扶额又喝了一杯酒。
老萧喝的有点多,胡诌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拉了个黄衣姑娘,“右擎苍……”右手拽了一个黛衣姑娘,引得姑娘们笑骂,“好啊,你居然将我等比作那飞禽走兽。”又是一番花式灌酒。
老落不由叹道,“果然是个酒色两全的妙人。”
酒过三巡,萧凝墨搂着环肥燕瘦的“红红”“翠翠”一步三个酒嗝的往过夜的厢房去了,边走还边将这关于“阳兴大曲的三十种妙饮”说了一通,相当的适应风月场。
老落扔了一角银子给龟公,吩咐道明日再来接这醉鬼,便有些头重脚轻的出了妓馆,向着客栈走去。
夜风凉凉,吹散了酒意,老落站在街口,努力睁了睁眼,想要分辨出客栈的方向,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群黑衣人已经包围了她。
老落醉眼朦胧的问道,“什么……什么人?”
“好小子,偷了我南宫世家的东西,倒还有胆子在这益州城闲逛!”
老落打了个酒嗝,颇有些不要脸,“格老子,黄金白银不曾写了你南宫家的名字,你说是便是了?”
“小子狡诈,先捉了他回去再问也不迟。”
老落转了转眼睛,“你们说你们是南宫世家的人?”
“不错。”
“哎呀呀,没错了,那夜贵府的毛贼正是在下了,几位大哥快些将我抓去吧。”老落一脸束手就擒的乖觉模样,“啊,我还有个同伙,正在上边的妓馆里睡觉,你们可千万别将他放跑了。”
那南宫世家的几个人见此人也不跑,自以为对方怕了南宫世家的声威,便上手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收了他身上搜走百宝囊的武器,从妓馆里押了呼呼大睡的萧凝墨,一番飞檐走壁连夜扛了两个“毛贼”回了南宫世家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