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门前,周道登、袁枢、卢象升及各自属吏共三十余人被堵在门外,以他们无出入皇城的腰牌为由,守门卫士不予放行。
魏忠贤快步而来气喘吁吁,连连拱手致歉:“实在对不住了,是咱把话没说明白,下面办事的又是实心眼子不知变通……不想延误了三位天官,着实对不住。”
他说着侧身,从随行亲信手里抓来一串沉甸甸的金质腰牌,双手递给周道登:“周天官早前也是负责礼部工作的,也知道皇城的规矩,人员出入必须要有腰牌,这关系大明体面,不便拖延。咱昨日提点下头几句,本想一早给诸位天官送去,就怕发生这样的误会。可不想侍奉仙家贻误了时辰,还望三位天官体谅。”
周道登解开麻绳,拿起一枚巴掌大沉甸甸的腰牌,腰牌装饰祥云纹,正面是‘承天使司’四个字,背面是编号‘天一’,一共十二面金牌,编号从天一到天十二。
魏忠贤对身后人挥着手,两盘沉甸甸的银腰牌摆在周道登等人面前,魏忠贤拿起小册子递给周道登:“周天官也知道皇城宫禁的规矩,就不需咱再赘言了。今后承天司有金牌十二,银牌六十,铜牌三千六百枚。”
“腰牌制作不易,诸位先用金牌、银牌将就使用。若觉得这天字号腰牌不美或编号不足,咱就让工部重新制作。还有三千六百铜牌字号编制一事,承天司也要尽快列个表单,咱也好转发给工部,让他们早日开工制作。”
魏忠贤站着理,又连连道歉,周道登还能说什么?
将盘中的银腰牌取下转递给各自属吏,周道登翻阅魏忠贤递来的小册子,是一份腰牌编制、管理、使用册子,周道登不由诧异:“按厂公这意思,今后承天司只能从西安门出入皇城,且不能进入大内四门?”
“对,承天司所设意在侍奉仙家,自无须出入大内。若是因公务出入大内,可以走东华门入宫。”
“可笑,我等从西安门进入皇城,要与内阁公务交接,还要绕大内一圈从东华门入宫?厂公,这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周道登将天二号金腰牌挂在腰上,斜眼瞥着魏忠贤:“既如此,那本官也要在道主面前参你一本,收回你手中通关令符,今后出入天关,也得看我承天司安排!”
魏忠贤笑吟吟,眼神冷淡:“周天官这就过分了,咱不过是重申皇城宫禁规矩,你怎么能抓着这点报复咱家呢?”
“厂公,皇城大内有宫禁规矩,道主之天关就不能有相应规矩?”
周道登毫不示弱,将天四号金腰牌递给卢象升,天五号腰牌递给袁枢,两人分别佩戴并无异议。
大明朝以左为尊,天一号腰牌是今后给承天使司正使的,天三号是给右通政的。如果今后通政、参议增加编制,再按照品级、资历重新分配腰牌。腰牌编号,和各人地位能准确挂钩,不会出现纠纷。
“不止是厂公,今后但凡一应勋戚、朝廷使臣、拜谒道主之人,必先申报我承天使司,领取相应符节后,才可予以放行!”
周道登掷地有声,语腔朗朗十分浑厚:“就是皇帝要拜见道主,也要遣使申报我承天使司!既然厂公要立规矩以示区别,我司也只好效仿!”
说罢不理魏忠贤阴森面容转身走向西安门门吏处,门吏已骇的战栗颤抖,值守千户更是瘫坐在地。
他们也只是奉命办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能有好果子吃?
周道登出示自己腰间新挂上的天二号金腰牌:“登记,承天使司天二号金牌,左通政周道登。”
卢象升、袁枢也都不言语,从魏忠贤身边经过,前往门吏处登记出入记录。
三人属吏内部分配好银牌编号,也都跟在后面排队登记。
目送周道登一行人离去,魏忠贤不做耽搁,从西华门进入大内寻找皇帝。
每天上午这段时间,天启都是听翰林院、詹事府里的讲官们讲课。几十个讲官为皇帝一人备课,自然都是有备而来,不会有什么重复的内容。许多新科进士充任的讲官缺乏经验,经历一些尴尬场景后也就能适应。
讲官与皇帝学生之间最大的问题往往产生于口音引发的误解上,万历登基时年幼,这方面没少和口音严重的讲官闹问题。
一个字,北方一种读音,南方又是另一种读音,万历皇帝没少被强行纠正,再纠正。
与之前不同的是,两位状元公不在了。文震孟受不了打击,终日精神恍惚,主动辞官回乡养病去了;他外甥姚希孟更是独木难支,索性也辞官陪舅舅一同返乡。
现在清贵的翰林院里也乌烟瘴气,每天见面议论时势谁敢不说魏忠贤几句好话?
姚希孟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辞官,另一个状元公余煌则惦记李冰修都江堰而成仙的说法,也告假回乡准备去干些惠及家乡的水利工作。
讲学完毕,魏忠贤紧巴巴跟着天启移驾到皇极殿工地,一脸委屈说:“万岁爷,奴婢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周道登不理不睬,袁枢、卢象升推诿扯皮不给准信。不得已奴婢今早去寻仙家,仙家也拒绝了奴婢提议。”
天启脸色沉着:“为拿回灵签售卖权,是不是还得朕去见真人一面?”
张平安死尸干枯现象虽然让天启、近侍太监们安心了不少,可终究要面对的是手段难测的仙人,各自又有太多小动作,哪敢像当初那样急冲冲去见?
“万岁爷,不若请托桂王或信王千岁前往天关,与仙家说说情。”
魏忠贤心里发虚,有点怕皇帝答应去天关,如果被周道登带人堵住门路,岂不是颜面大失?
皇帝丢了脸,就得有人站出来丢脑袋。
可现在真的不得不去,三大殿工程继续启动后,实在是太缺钱。
缺钱到了什么地步?
到了要取消去年颁布的十一税的窘迫地步,是不是很疑惑,明明缺钱,阉党怎么还要取消商税性质的十一税?
原因很简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这所谓的十一税,是在关卡、河津等交通要道征收过往商队的税。但是呢,三大殿开工以来需要的许多珍奇木料就在征收范围内,能从皇宫接到木料运输、采买工作的人,能是简单的人?
这些珍奇木料本身就有厚利,关税也就显得多一点,采买、运输木料的人不想缴纳关税怎么办?
那就花点小钱请人在魏忠贤、崔呈秀那里说说话,要不干脆请魏忠贤、崔呈秀来天启皇帝这里开口求情,以免去木料的关税。
就收税来说,朝廷愿意收税,地方上的官员也是喜欢收税的。官员政绩按照考成法来算……简而言之就是看谁收税厉害,收的多自然政绩好,自然升迁机会大大的。
结果皇帝前脚免掉三大殿木料的关税,后脚工部就来请求免税,因为给工部运输材料的商人有样学样,有效仿榜样,停留在关卡、河津港口不动弹,逼迫工部索要免税待遇,不得已,给工部运输材料的商队也免税了。
这样一弄,其他衙门、民间的商队自然蒙混其中,或行贿,或伪装、夹带,总之十一税还没满一年,就让天启弄得满是纰漏。
这还不算,因为地方官府征收关税,导致商人提升米、煤炭等生活必需品售价,将关税转移到商品中。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堂堂天子脚下,哪个家里没点关系?
于是乎,勋戚、百官舆论汹汹,仿佛京中百姓快要被逼死了一样,逼的天启只能罢免米煤之类的关税。可地方官员是真的想收,以至于违法征收,天启还特意指责地方,限期整改。
弄到这个地步,这关卡、河津港口征收商队十一税,硬是被天启、阉党自己玩坏了,其中崔呈秀更是以辞职不干为要挟。
天启还能怎么办?只能另找来钱的路子。
如果有钱,主动承担、垫付了三大殿木料、官用材料的关税,哪会败坏十一税?
没钱、眼巴巴指望的十一税被玩坏,天启还能怎么办?
侵占军费是饮鸩止渴,偶尔不得已为之还可以,哪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