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少游与洛安阳话尽之后,他离开了旧书楼,将身形隐匿在夜晚无尽的黑墨中,这是这场雨越下越急,不得不让他半途上停下来,躲在州学街巷旁的某个廊檐下静听雨声。
在如何厉害,如何不可匹敌的轻功,终究是躲避不了雨水的侵袭,那些玄之又玄的故事或传闻中总是喜欢夸大其词,说什么身轻如燕,片雨不沾身,都是笑话。对于席少游这一行当的人来说,轻功好只是点缀,隐匿身法和偷窃手法才是根本,不然再如何好看的轻功都是给人看的花架子,华而不实,看起来飞檐走壁好不轻盈,实则一旦被数个敌手围将起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再者,当他身上的衣衫沾染雨水的时候,轻功多少会打些折扣,但是对于席少游来说,雨夜才是窃宝的好时候,在此时的这场夜雨中,嘉州城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梁上君子在人家屋头里翻箱倒柜呢,而席少游是这些人的祖宗。
嘉州城有什么好偷的呢?似乎并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东西让席少游动心的话,那一定是雪芽茶亭中的那一副云子,虽然他不擅下棋,但如此精致的东西多少是能让他提起点兴趣的,只不过偷来也没什么用,棋子这种东西,终归是属于棋手这一类人。
想起今天在雪芽茶亭的横梁上看着亭中的对弈,席少游傲然一笑,在众目睽睽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横梁当今恐怕只有自己有这个本事了吧,要是家里那个老头子还在世的话,恐怕也得乖乖地称赞自己几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席少游从茶亭横梁上下来的时候,似乎是被程白水身后的那个刀客给发现了,而且是在老远的茶楼上,自己的轻功身法并没有出问题,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在那个刀客身上。
很强,这是席少游唯一能给出来的评价,而且是在各个方面。
那么多人中唯有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踪迹,可见他洞察力或者说目力很恐怖;而在之后的那段时间里,那个刀客还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要不是使出了一些看家的本事,还真可能被他追上,如此又可见他轻功很强,席少游自认自己的速度并是不是很快,只不过他老头子传下来的轻功比较诡异,所以难以被人察觉身形而已,而那个青年刀客,速度和爆发力都属上乘,单论速度的话,自己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估计那个刀客是怕自己来梁园的目的是为了对程白水不利什么的,所以才不由分说的追上来,席少游时而回望一眼,一看到那人冷厉的眼神就有些瘆人,虽然其中并不带着什么杀意,但席少游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他,当然,自己打不过的人还有很多,盗圣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偷,而不是强人匪盗,偷东西靠的也是技术,而不是力度。
希望再也不要遇到那个家伙了,更何况程白水身旁还有一个刀客,身形魁梧硬朗绝非自己所能比较,一看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但是现在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招不招惹的事情了,这场雨的节奏变了。
席少游耳朵微动,细细地感受着寻常人感受不到的雨声的细微变化,呼吸也随之放缓,脚底不自觉的用力,随时准备着撒丫子跑路。
不是他想跑,是不得不跑。
声音越来越近,但还是极力的掩饰自己,看来是来者不善。
声音忽然顿住,瞬息之间变得急促起来,就在此时,席少游脚尖用力,身形疾射而走,临跑时嘴角还噙着一抹讥笑,盗圣岂是你想抓就能抓到的?
可他还没从巷头跑到巷尾时,一个身着青衣劲衫的女子执着一柄细剑拦住他的去路,就在这短短的停顿后,后头的那一个也追了上来,另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男子手中举着一把宽剑指向席少游的颈后,腹背受敌。
细剑与宽剑的剑尾均刻有两道重山斜月剑纹。
山月剑派!
青衣女子面沉如水,淡素的面容上透露着异样的寒气,眼神冷凝而晦暗,看着眼前似乎插翅难逃的席少游,冷笑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席少游似乎是自觉无路可走,神色一点都不慌张,反而摊手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这张脸是我真正的面目?”
青衣女子手中的细剑往前一寸,剑尖直抵席少游的脸颊之前,寒声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把你脸皮撕下来,不就知道了?”
席少游假装没有看到女子阴沉的面容,嬉皮笑脸道:“辛师妹,何必呢,不就是一把破剑吗?反正你们山月剑派又不用,还一本正经地放在祠堂供着,我就是来帮你们开开光,生锈就不好了,你说是不?”
“闭嘴!”女子怒喝道:“谁是你师妹?快把半轮秋交还回来,我山月剑派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席少游苦笑道:“辛师妹,你怎么能提起裤子不认……不是,那柄半轮秋不还是你带我去拿的吗?”
“可你为什么拿了剑却不肯带我走?”女子声音微颤,恚怒道。
提起裤子不认人?席少游这话说得让身后的举剑的山月剑派青衣男子面色极其尴尬,弱弱地问道:“师妹,他说的是真的?”
“你也闭嘴!”
被称作辛师妹的青衣女子再次怒喝了一声,青衣男子赶紧紧闭双唇,住口不言,这个师妹他可不敢惹。
青衣女子又重新将冷冷的目光转移到席少游身上,手中的细剑不由得握紧几分,“你和你可没有发生什么,别想回避我的问题,说,半轮秋到底在哪?”
席少游轻轻抬手钳住青衣女子的剑尖,将细剑从眼前几寸的危险距离向一旁撇开,然后眼中带泪,一脸我也是言不由衷的样子,深情地望着青衣女子道:“那我现在带你走你还愿不愿意?”
青衣女子柳叶般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异样光彩,旋即又冷漠如初,她再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的鬼话,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被师父责罚,在同门面前丢尽颜面。
“你以为我会信你?”女子轻笑道,笑语中带着冷冽的寒气和从未有过的冷凝决绝,她以真心付出,却被他当成了偷窃宝剑的工具,当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那个被称作“蜀中第一大淫贼”的盗圣席少游的时候,她的心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