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蓝玲珑将南方姑娘的尸首藏匿在这样的地方。
看尸体的死状,手段之残忍恶毒,令人发指。
“我只好让暗卫把尸体连同坛子用停靠在大船边的小船运走,搬回府。尸体被蓝玲珑藏在酸酸的陈年泡菜坛水里,看来,她好像是想掩人耳目。大热天的尸体极容易腐烂,若是直接抛进湄河里,”石敏之想了想,道:“尸体势必是会浮在水面,难免被民众发现。要想尸体不浮在水面沉入水底,除非在尸体上绑上石头,蓝玲珑找不到石头,只好将尸体用泡菜坛子封藏起来,气味掩盖不被人发觉。”
“哎。可怜的南方姑娘。”石庄觉得南方姑娘平时温温婉婉的,虽然话不多,待人极好,人也那么漂亮,怎的好人没好报,就这样糟了蓝玲珑毒手,尸身还落得这样的下场。
石风恨恨道:“这女人怎么这般恶毒了!她怎么样,爷都答应了。要进城,爷放她进了,进城之后胡作非为,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如今只求她将南方姑娘的尸身还回来,她还将尸身如此折磨!”
“看尸体的惨状,死前,”石敏之有些不忍:“怕是受了不少折磨。若是让爷知道了,恐怕会生气。”
石风捏紧佩剑:“何止生气,肯定直接二话不说杀了蓝玲珑,不行,爷如今身患重病,继续和蓝玲珑呆一起太危险了,我要进去找爷。”。
“可是爷吩咐不让我们进去,”石庄两条浓粗的眉毛都快扭在一起了。爷也真是的,怎么一个人就进去了,都不带着他们。
“石庄你个榆木脑袋,”石风有时候真想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豆腐:“要是爷出了事……”
“你们两个冷静行不行,”石敏之道,吵得他头痛:“石风说的没错,我们进去找爷,爷有伤在身,不能让他单独跟蓝玲珑相处。我们得随时跟着。”
可惜,任他们翻遍了花满楼的厢房,也没有见到爷和蓝玲珑的踪影。
爷失踪了?
扬鞭马蹄哒哒,街边人猴杂耍,摆画摊的穷笨书生弓身握描笔在宣纸上勾勒,谁家的阿娘在高声唤孩儿回家吃饭,扛泥巴锄头的老农颤微微从荷包里摸出铜板给闺女买了铢花,推车小贩叫卖煎饼包子馒头馄饨。
月老庙街道边,大铁锅里沸腾着几只馄饨,悠悠飘着热气。
蓝玲珑站在馄饨摊前,忽然觉的自己挪不动步了。她转头问沉默许久的上官流云:
“饿了,想吃馄饨。公子吃不吃,”为了烟二娘那个所谓的演奏,她忙活着画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妆容,下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
上官流云看了她一眼,他抬袖,摸了摸,方才让石风他们去门口等着,没有带着石风来,以往要用银两都是他开口,石风只管给,现在袖口空空如也:
“没有银两。咳咳。”
这人,总是这么计较些无用的:“那便是吃的,银子这里有。”她开始翻自己的荷包,却没找出半粒碎银子,复又摸摸自己的发,头发披散着,就发尾用了根花绳捆了:
“哎呀,出来时匆忙没想带银子,首饰也没有戴一支,”
说着,她眼见前面的成衣铺子,呆了片刻,突然有了主意,扯住自己的衣裳,衣裳颜色红艳如若朱砂:“我这身衣服倒值几个钱,可以拿去换银子。”
上官流云别过头,闷咳。“不知廉耻。”
?蓝玲珑莫名其妙。什么廉耻不廉耻的,自己不过是想去当了这身衣服,买件便宜的,余下的银子够吃馄饨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从小在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阔少爷哪里知道没钱吃饭的严重性。”
“……”上官流云一时语塞。花街繁华的灯火映得他的脸庞分外柔和,可能是方才走的有些急躁,一丝头发略显凌乱地垂落在他的胸前:“想吃回来再吃,尽快去庙会。”
庙会是她急匆匆要去,如今又要悠悠然吃馄饨。
“不急不急。民以食为天,懂么,”蓝玲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咦,耳坠子倒值几个钱。换两碗馄饨没问题。”
她哪里管那么多,先招呼小二上两碗馄饨,大大方方落座,抽了双木箸,再看上官:“来坐下吃一碗。”
上官流云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
敏之曾经说,女人是很善变的动物。如此形容蓝玲珑,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他背着光亮,站在那儿,背后是万家灯火,色彩斑斓的光晕细碎地撒在他月牙白的袍子上。云衫温雅。
模样长得也有鼻子有嘴的,着实有些显眼。蓝玲珑又朝他招了招手:“别杵在那儿了,来。”
闻着锅里的馄饨飘香。
隔了好一会,袍角轻轻晃动,他径直坐到了她对面,落座,看着蓝玲珑咳嗽:“咳咳。”
他也有些饿意,不介意和她一起。
“我这脸上莫不是有什么脏东西,”蓝玲珑不放心地摸摸脸,难不成刚才脸没洗干净。
“没有。”某云淡淡地说实话。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肚皮很不争气地响亮抗议。发出的声音有点大。
“饿死了。”蓝玲珑揉了揉肚皮,回头冲后面喊了一句:“小二,多加点葱花儿。”
“哎~好叻!客官,您的馄饨马上就好!”小二忙用大汤勺舀到两只碗里,撒了葱花,倒入汤汁时,馄饨圆润地滚了几滚,腾着些许热气。
香香地端上了桌:“客观慢用,”小二用巾帕擦了一把汗水,即便是夜晚,天儿也太热了。
蓝玲珑食指大动,夹起一只吹了口热气就吃。含糊:“快吃昂,凉了面皮糊了不好吃了。”
看她大快朵颐,吃得欢快,上官流云尝了一口,味道就是一般,也没有像珍馐一样那么齿颊留香的好吃。
她怎么吃得那么,享受。
“吃东西,就得大口大口吃,别慢条斯理的,”蓝玲珑满足地喝了一口汤,随意道:“你们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少爷大概不懂没吃没喝的滋味。没吃没喝挨饿的滋味,真的很难受。记得很久以前,我就是没吃没喝差点饿死了。”
上官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蓝玲珑听闻,咬了一口馄饨:“那是因为我运气好,活了下来。那时候有很多同伴,到了最后,几乎都死了。除了我,还有两个同伴存货了下来。我们没吃没喝,很饿。那种滋味有些绝望。”
夹着馄饨的木箸停在半空,上官流云大概也没想到锦衣玉食的蓝玲珑还有这样的时候。
好像说到了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情,蓝玲珑眼神沉沉:
“其中一个,同我很要好,我胳膊受了刀伤,她还扯了她的衣服替我包扎。她说因为我的眼睛像极了她死去的阿娘。后来我同她决战,在那样的绝境里,没想到,她却放过了我。我打不过她,也饿的没力气了。所以眼睁睁看着她架起一堆烤肉的火堆,剜了另一个同伴的肉。”
上官流云看着她。默了默,放下了筷子。
“然后呢。”上官流云问:“为什么要吃同伴。”
听闻他这样说,蓝玲珑转眼回过神,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因为饿,因为要活着。如今的世道,金钱,权利,自私,贪婪,还有自己命,为了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牺牲别人,无论是谁都是值得的。不是么,上官公子?”
“胡扯,咳咳。”这样的谬论,上官流云第一次听说。
“胡扯?我那时候差点就饿死了。”蓝玲珑百无聊赖地拿木箸戳着汤碗,轻笑道:“结果遇到一个乞丐老头儿,他施舍了我半个馊馒头。那是他在街边要了一天,留着带回破草棚给他孙子吃的。知道馊馒头的味道么。”她说着,抬眼:“很好吃。再后来,我没有饿死,乞丐老头儿倒死了,死得尸骨全无。”
上官流云呼吸一滞:“你恩将仇报,杀了他?”
蓝玲珑一愣,唇一勾,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可不是,谁让他给了馒头。我活了,他就得死。可见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