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路,苏夜弦便难得安静的当了一个很好的听众,只偶尔才会插上那么一两句。
从君慕宸的叙述中,她知道了原来他的童年并不快乐。
非旦不快乐,甚至可以说十分煎熬,一般人只怕是熬不过来,还会随时崩溃的。
七岁那年,他的生母,当朝皇帝青梅竹马的爱妻,德惠皇后岳思思在御花园被当时的宠妃如妃推入湖中溺亡。
皇帝悲痛震怒之下,竟将如妃活活腰斩了。
从那以后,君慕宸便由如今的皇后,他的姨娘岳依兰抚养,他也会唤她一声母后。
因为姨娘自从进宫,一直都待他极好,淘气时被母后教训,也是姨娘将他藏在身后,可说是宠得一批。
皇帝曾有数年因岳思思的意外离世而消极沉沦,罔顾政事,不理朝臣,每日只沉迷于美酒的麻醉,恨不能随爱妻而去。
每每能阻止他轻生念头的,唯有当时年幼的君慕宸。
那段时间,君慕宸明明伤心欲绝,却还要强忍心中剧痛,去安抚日渐堕落消瘦的父皇。
他几乎一刻也不敢离开父亲身边,甚至不敢在父亲清醒时打个瞌睡,生怕一不留神,父亲便真的随了母后而去。
他如今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甚至唇边还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那段日子过得也并非那么艰难。
可苏夜弦又怎会不明白,一个不过七岁的皇子,在母亲被害之后,还要日日担心着父亲会不会有一天也离他而去时的那种恐惧和无助。
他甚至强迫自己不要哭泣,不要睡觉。
因为他要坚强,他要守护自己的父亲。
那段寝食难安的日子维持了整整三年。
他也从那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孩童,渐渐变成如今这个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宣王。
而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楚怀远的势力更加如日中天,朝中关系越发盘根错节。
因为皇帝的懈怠,边关和东翎国屡屡来犯,国体动摇,赋税重重,民间更是怨声载道,而苏蓝萧几乎整整三年一直征战在外,勉强抵御着边关和东翎的双重进攻。
直到有一天,在君慕宸不离不弃的陪伴和劝说下,皇帝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但那时,已经国库空虚,粮草不济,士兵伤亡惨重,疲惫不堪,边关与东翎趁机大举进军,欲一举拿下云影。
可那时苏蓝萧要抵御边关,林将军又早已被满门抄斩,朝中根本无人敢应战。
于是当时年仅十岁的君慕宸,便主动请缨挂帅,成了云影,乃至这个时空最年幼的将军。
当时他对战东翎国,东翎大将看不起小小年纪的他,阵前出言不逊,哪知却被这十岁的孩子一剑便削了脑袋。
鲜红的血,如喷泉般猛然溅上帅旗,触目惊心!
人人皆惊惧的瞪大了眼睛,唯有杀人的君慕宸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面无表情的在那大将倒地的尸身之上,将剑上肮脏的血液缓缓擦了个干净,似是嫌弃那血液脏了他手上那把三尺青锋。
听到这里,苏夜弦不止眼睛瞪得老大,就连下巴也快掉下来了:“十岁?你十岁就带兵打仗?还杀了人家的阵前大将?!”
我了个菜菜!
十岁的孩子,在她那个时空还在流着鼻涕读小学呢……
君慕宸眸底余温轻漾,有趣的看她惊讶的样子:“怎样?你夫君很是威猛吧?”
看他仿佛全不在意的神情,可苏夜弦并不觉得他此刻心中当真静如止水。
“有多威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那时我就认识你,一定会阻止你挂帅上阵。”
苏夜弦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听他说着的都是些与她无关的过往之事,可听着却仍然觉得浑身冰凉,莫名的后怕。
“为何?你觉得那时的本王会输?”君慕宸笑着拉过她的手,攥在自己手掌心,却赫然发现她的手竟凉得厉害。
他面上温和的笑意顷刻间褪去,眸间浮现一抹担忧之色:“怎么手这样凉?是哪里不舒服吗?”
言语间,他已然紧张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在怀中,忧心的唤了一声:“弦儿?”
苏夜弦看他这般紧张,心中却愈发既感动又不安。
只急忙摇头,望着他带了焦虑的眼眸轻声道:“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后怕。”
“后怕?”他似是不明白。
苏夜弦又道:“十岁的孩子,要去面对千军万马,说不危险都是骗人的,万一那时……”
她怔怔看他,却不知自己清亮的眸子此刻摇摇曳曳,说不出的惶惑害怕,也说不出的叫人心疼,只自顾自的,迟疑着说道:“万一那时真有什么不测……”
“本王定不会让自己有任何不测。”君慕宸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她唇边,眉眼带笑:“因为那时,本王还等着长大了好娶弦儿呢。”
“胡说!”明明知道他这是甜言蜜语,可她听着却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高兴。
苏夜弦横了他一眼,故作气闷道:“你那时都不认识我!”
君慕宸心情极好的将她揽得更紧,他的声音带了愉悦自她头顶缓缓传来:“如今不是认识了吗?过去的事,不必再去在意了,只是你既想听,本王便一五一十说与你听,本王……”
他略停片刻,慢慢凑到她耳边,放低了声音,带了些许诱/惑的说道:“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温热的气息,宛如冬夜雪中送炭的夏风,叫苏夜弦无端的有些迷恋。
她茫然的自他怀中抬起眼眸:“那后来呢?那一仗定十分惨烈吧?”
君慕宸凝视着怀中的好奇宝宝,脸上的笑容已近乎宠溺了:“是十分惨烈,本王斩了那名大将之后,东翎军帅旗倒地,一时败退,东翎皇听说领军的是个孩子,还是当朝皇子,立即决定御驾亲征,欲生擒本王。”
苏夜弦却道:“那最后东翎皇一定没成功。”
君慕宸问:“为何这般肯定?”
苏夜弦一本正经道:“若是他成功了,你如今哪里会那么嚣张霸道……”
君慕宸失笑,刮了她鼻尖一下:“本王在外嚣张霸道一些,才能让父皇有借口时不时训斥本王,你懂的,是不是?”
苏夜弦点点头。
他是皇帝最爱之人唯一的孩子。
也是那三年唯一可以靠近皇帝的孩子。
更是云影唯一年少成名的小将军,唯一有军功的皇子。
他如此出色,处处都在碾压其他皇子。
皇帝若说他心中从未偏心于他,说出来真是连鬼都不会信。
如此,他必然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
若再不给自己找点“污点”毁一下自己毫无瑕疵的形象,再找点事时不时被皇帝训斥一顿,那真的很难平平安安活到如今。
今日殿上,皇上刻意夸赞昌平王,又借机训了君慕宸一顿,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做给其他有心人看看罢了。
可即便明知如此,苏夜弦仍然很实诚的说道:“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如今已经习惯了这霸道护短又不讲理的人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