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之所以能为武林,不可没有人。
而武林人士行走江湖,不可没有神兵利器。
白练以柔克刚,长枪刺铁穿甲,古刀削火成尘,宝剑破风碎冰……没有哪个武林人士会拒绝得到一件无可匹敌的至尊武器,若是这件武器是由锻雪山庄所打造的,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这日,天刚蒙蒙亮,一阵嘈杂人群声便从锻雪山庄传出来,但最为显著的却并非烧火打铁的声音,反而是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女声。
“销愁居新出的《赵盟主的年少江湖》今日正式售卖,只有一万本不说,连随即赠送的画像也只有十张……”
在台上说话的是位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乌黑透亮,渗着湿润的水光,眼尾在太阳下带起一抹亮色,映着她微粉的面颊,灵动可人间露出一副养尊处优大小姐的娇蛮。
这位大小姐,正是锻雪山庄的少庄主,封庄主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封晓刃。
“大家听好,铮姐姐的画像晓刃势在必得,银票都已备好,请各位领取之后速速与我前去排队!”
话音刚落,转瞬间,封晓刃一个利落翻身,跃马而上,绝尘离去,不过片刻之中,便消匿了身影,徒留封庄主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余音绕梁,久不停歇。
“封晓刃!给老子有点分寸……!你回来!回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
虽是清晨,销愁居主楼门前的队伍却已排成了长龙,放眼望去,多半数都是年轻姑娘,眼眸里跳跃着迷恋一般的期待。还有零星几个少年豪侠,虽是排在队伍里,但双手抱臂,微垂着脑袋,俨然昏昏欲睡的状态。
封晓刃排在队伍的中央,望着队伍里那些秀丽出尘的姑娘,腮帮缓缓鼓起,半是无奈半是骄傲地想:果然是我铮姐姐,这方圆百里,甚至整个武林的少女侠士,不说来了八成,至少是过半了,销愁居的分馆又多,啧啧,不可估量,真是不可估量。
就这么一骄傲的工夫儿,销愁居的门终于打开。封晓刃一歪头,正好望见销愁居当家季流明一身雪色绣金纹衣衫坐于馆内,膝上还将将放一金弦古琴。他双手轻拂而过,一派好暇以整的从容,风流俊秀自不多说。
然而,封晓刃和众多排队的姑娘们不怎么吃这一套,双眼还是瞅着那高高摞起的故事书,还有摆放在精美托盘中的一轴画卷。
“我一定要带回去好好裱起来。”封晓刃瞅着画卷暗暗下了决心,顺带又气呼呼地想,季流明你个不好好开酒馆的书贩子,用我铮姐姐赚钱,不要脸,黑心鬼,大财迷,我偷偷骂死你……哼!
“梨白,最后这幅画卷,该送给有缘人了。”季流明将手按于琴弦之上,给曲子《惊鸿影》收了尾。
“我的!”封晓刃蹦跳上前,双手接过画卷,但高兴劲儿还没完全涌上来,便出现另一只手与她同时握住了画卷,那双手纤细莹白,漂亮得让人很难移开眼。
“姑娘,这幅画卷的有缘人是在下。”
封晓刃顺着那声音看去,见到了雪白美手的主人——一个用薄纱遮住大半张脸的绝色女人。
说她是绝色,毫不夸张,因为只凭借露出的那双紫色眸子,便可看出有千种魅色,万般风情,已足以惑人心神,这点连封晓刃都不得不承认。
可对封晓刃来说,即便对方是位绝色美人,又怎么能和铮姐姐相比呢?
“这位姐姐,画卷并非无价之宝,却有我心上之人,断不可割爱。”
封晓刃双手轻握着画卷,不敢多用半分力气,却也不曾卸下全部气力,只虚虚护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透着坚定。
“你说你是有缘人,又该如何评定?”
绝色美人不禁失笑,恍若未能见过这般娇蛮又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小丫头,思量片刻,开口说道:“不如比试一番,胜者便是这画卷的有缘人。”
“好。”
销愁居旁边的街道已被清空,封晓刃和绝色美人坐于马上,分至两边,看热闹的人纷纷立于拉起的红线之外,探着脑袋,生怕错过了什么。
“双方自愿比试赛马夺取最后一张画卷,先到最头上那棵合欢树下为胜者,中途落马、跑离赛道或出现其他意外者则视为自愿放弃比赛。两位可都认同?”
季流明轻摇折扇,有趣,真有趣,又能看一场好戏不说,《锻雪山庄大小姐为爱而战》又是个新的故事题材呢,还有《神秘美人心许赵盟主》好像也不错啊。
“认同。”封晓刃和美人异口同声。
随着梨白发出一声指令,俩人扬鞭策马,齐齐奔向街道尽头的合欢树,一时之间,竟不分上下。
封晓刃观察着到终点的距离,见合欢树就在眼前,正欲一举超过,拿下第一,又闻周遭人群骚动,一幼小女童被挤了出来,摔进了红线内,和她的快马不过几尺而已。
瞬息之间,梨白摸出铜钱,季流明迅速收扇,俩人正要动作,却见封晓刃翻身而起,飞扑到女童身前,手臂将其肩头用力一揽,紧紧护入怀中,施展轻功往四周一躲,粉橙色衣衫上滚出满满灰尘,娇蛮明艳的大小姐,一时之间竟有些狼狈不堪。
绝色美人勒住快马,翻身而下,言语中隐隐佩服:“姑娘侠义心肠,这场比试做不得数,重新再比如何?”
“不啦,”封晓刃摆手,眉眼倔强,“胜负已出,若不能言而有信,我便无颜再喜欢我的心上人了。”
“封少庄主果然君子之风,在下实在佩服。”季流明拱手一礼,姿态潇洒,浅笑望着美人,“看来姑娘真是画卷的有缘人,可喜可贺,不必为意外太过介怀。”
“姑娘当真割爱?”美人问道。
“嗯……”封晓刃垂眸,慢慢看向画卷,“不如,姐姐你打开它,让我看一眼吧……”
画卷展开,赵遇铮手持宝剑,利刃若霜,一袭白蓝笼纱衣裙随风而舞,更衬她雪色容颜,眉眼间三分桀骜化开七分与清绝交织的明艳,正是那日力压武林群雄夺盟主之位的超然风采。
此画可得真人风姿七八分,果真妙笔丹青客得意之作,也果真封晓刃十六年来的一大憾事。
“封少庄主,那画卷仅有十幅,季某手中并无多余,不过……”季流明抬手取过一份仔细包过的宣纸,递到封晓刃的面前,一双凤眼流光溢彩,“赵盟主年少时的风姿,不逊如今。”
封晓刃缓缓打开画卷,不禁哑然,双眸缓缓蕴起水汽,思绪随着画卷飞回到了四年以前。
那会儿,十二岁的封晓刃活像个假小子,喜欢穿着男装到处乱跑,在林子里不慎迷路,遇到了落草流寇。
她自问从小习武,又常与武器打交道,几个流寇又能奈她何?但身量极小的封晓刃也不过是个天真的小丫头,手中短刀被插于五米开外的树上,左腿扭伤难以施展轻功,发带在打斗中散落,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面对着步步紧逼的流寇,只能高高昂着脑袋,咬紧牙关怒目而视。
刀光晃眼,即将闪到她眸中的瞬间,一道白粉色的身影却飘然而至,将凄寒冷光隔绝在她身侧之外。
那天的太阳很毒,透过枝叶间隙笼罩下来也炙热如火,刀光、阳光、剑芒……混合在一起是对眼睛更为厚重的负担,可她偏偏合不上双眼。
白粉色身影的主人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眸子,肆意且从容,宁静却桀骜,本是寂寥夜空,又频频起了波澜。
那身姿轻盈婉转,若风拂面,简直空灵之最。
可挥舞的宝剑却轻易挡开几个男人砍过来的兵刃,只见那身影的主人脚尖轻点,转瞬翻身,掌心隔空一推,挥动大刀的流寇便扭曲着倒地,抽动不止。
其余流寇见状不敢随便造次,三人缠住赵遇铮,一人持刀跑向动弹不得的封晓刃。
赵遇铮翻手出掌,内力震开阻在身前的三人,施展轻功落于封晓刃身前一把搂住其腰身,凌空跃起,挥舞衣袖,流寇的兵刃尽数擦过流寇面颊,贴着脸死死钉于地上。
随后,赵遇铮搂着封晓刃,一路施展踏雪行,送她回了锻雪山庄。
自那时起,封晓刃便丢弃了男装,重新换回了女装。
而画卷上的,正是十四岁的赵遇铮,白粉色的衣裙殊无柔弱之感,依旧风姿绰约,卓尔不凡。
封晓刃把那副画细细裱起来,和以前收集的书册、画卷放在一起。
她偶尔翻开看,会记起当年少女心动的瞬间,再之后才觉不同。
惊鸿一瞥,少女便芳心暗许。
她许的并非赵遇铮,而是在那之后,将心许给了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