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国。
丁胤身后带了两个侍卫,一阶一阶登上涑国最神圣威严的地方——羲和神殿。
大殿皆是玄色的石砖石瓦所制,十二根根大柱擎天一般支撑在大殿角落。
殿内空荡,布满了黄色的幡布,布上纹着红色的金乌,一串古老的铭文镌刻在其上。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侍人。
“你们在殿外守候。”丁胤吩咐了侍卫,独自走近殿内。
传闻神殿中只有一人居住,那就是大祭司。
涑国的祁氏,世世代代掌摄神职,代表天的意志,宣告神明旨意。
丁胤整理了深青色的官袍,恭敬地跪在地上,前方就是祁辛了,涑国现任的大祭司。
“下臣,叩拜大祭司。”
“丁丞相,来本司这里,所为何事?”祁辛声音清冷,玄玉抹额修束一头的青丝,面如冠玉,如瀑的发丝倾泻在圆领衣帽上。
丁胤用余光瞥见,只觉祁辛颀长的身躯罩在玄色的衣袍下,曳了一地衣尾,屋檐下的青铜铃叮叮作响,悠远深长,大殿之下,那人神圣而不可侵犯。
“下臣愚昧,有一事混沌,望神司解惑。”
“何事?”
“生死之事。”
“问生?还是问死?”
“生之时,死之后。”
“人生有定数,一息一微之间,但凭天命,莫逆君臣,莫违人伦。而人死之后,即消散于天地之间,与山川草木为伍,生生不已,永无止境。”
“当真可长生不息?”
“人的生死不过皮囊存于天地的状态,生之时化人形,死后可结为精气灵蕴,附于草木兽禽。”
“生死也是修行之法?”
“修生是修,修死亦是修。”祁辛淡淡一语,身边飞来了一只白翼蝴蝶,隐隐间蝶翅忽明忽弱,依稀透明,“丞相可否能看见这蝴蝶?”
丁胤仍是跪着,抬起头看向祁辛。只见那只蝴蝶在祁辛身边围绕,轻飞曼舞。
“能。”
“看来这只蝴蝶与丞相有缘,那就让它带丞相体验一回,何为生死。”
祁辛说完,宽大的袖袍轻扬,蝴蝶便被拢在袖口里。
祁辛走近到丁胤面前,手向上抬起,丁胤跪着的身体也跟着慢慢站起来。蝴蝶从祁辛袖中飞出,绕着丁胤飞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他的眉心,丁胤闭上了眼,一动不动了。
从层层的幡仗中走出一位身着祭祀装束的童子,俯身行礼,禀告道:“师父,明日春祭已准备完成,尚礼司亦率领百官进行了演练。”
“嗯,去关山郡将公主接回来。”
“是。”童子退下。
丁胤忽然睁开眼,蝴蝶从眉心飞起,绕着他飞舞,最后回到了祁辛袖袍上。
丁胤直直地朝着殿外走去,与两位侍卫回府了。
春祭在即,百姓准备祭祀迎春。
喜好浪漫与尊崇神明,这是涑国人生命中的两不误。
街道上男女一同出行,发乎情止乎礼。谈个恋爱就像在祈祷一般,认真虔诚。
“人说发丝是一个人的情根,像大祭司那样能沟通天神的人儿,能得到他的一缕头发用于祈祷,应该就能和钟意的人终成眷属吧。”
“大祭司全身上下都是宝呀。”
“可惜我涑国运势衰微,大祭司纵有天大的神力,也无处可施。”
“听说那苍国的太子爷曾以重金相聘,请咱大祭司去帮他作续命之法呢!”
“哈哈,那个祸害,真想遗臭千年?”
“可小心点!这两天城里来了不少外人,你这话要被人听了去,小心你的脑袋!”
“大祭司今日去翎谷春祭求雨了,一起去看看啊。”
“走走走,一起去!”
君子昀和白野池以护送凝香为由,被请到了涑国,在参观春祭之列。
春祭在涑国城郊设坛,庄严的神幡迎风猎猎。大祭司头戴金凤翎羽,手持四神权杖,指导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百姓缄默一旁看着,虔诚祈祷。
祁辛闭上眼,一手持杖,一手伸到祭坛,远远看去,如玉的面庞越发沉静。
“大祭司这是在与天对话了!”
白野池皱眉,瞅了瞅神坛上。
“真这么玄乎?”
“夏虫不可语冰。”君子昀不咸不淡回复着。
“知道了,你老师不就喜欢这些?”白野池轻笑,视线落在了神坛旁的凝香身上。
由于是祭祀,凝香着了素洁的淡墨花色,白底的宫装衬得小丫头娇俏可人,又美如幽谷清兰。
“怎么,看上了?”
“我还不至于急切到这个地步!”
“那你盯着看那么久?”
“我是看她身边的人。”
君子昀闻言,也看向凝香身旁,那个持剑站立,一旁护卫的人,竟是锦辎!虽然装扮上有所修饰隐瞒,但逃不过君子昀二人的眼睛。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锦辎左右张望了一下。
祁辛仍旧闭着眼,周围的人亦认真虔诚。
忽然,锦辎拔剑挟持住凝香,周围一阵慌乱,惊叫声起。
君子昀却拉出了想要动手的白野池:“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还不够锦辎一只手玩儿的。”
“那你的六脚猫呢?”
君子昀低头看了一眼白野池,默然不语。
此时的锦辎已被周围的侍卫团团包围。
“我锦辎对涑国忠心耿耿,却被你们抛弃,逐出国城,今日我就要为自己雪恨,杀光了你们这些高官贵胄!”
锦辎一手拽着凝香,一手持剑乱划,割伤了很多靠近的人。忽然,他看到前方一个僵硬着身子的人,疾行过去,一剑穿胸,又拔出剑来,血液喷溅,锦辎嘴角带了笑意。
祁辛仍旧不动,一群人既要护着他,又要想办法营救凝香。
“丞相!丞相!”刚才那个被刺杀的人,正是丁胤,只见他僵硬着身子,倒在地上不能言语。
君子昀皱了皱眉头,前日里见到锦辎,他仍旧一副正常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像神智失常一般,杀红了眼。
忽然,祁辛睁开了眼,朝着锦辎走去。
锦辎摄于祁辛尊威,连连后退,手里的凝香痛苦尖叫。
“辛哥哥救我!”
祁辛平淡地看着锦辎,看着他手中寒光凛凛的剑锋,伸出手轻轻一抖,玄色的黑袍覆在了手上,靠近锋利的刃面。
祁辛含笑,袖中的手轻轻宛转便带起了剑来,只见剑悬在空中,反身架在了锦辎的脖颈上。
“以上犯上的事,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锦辎未有挣扎,祁辛挥袖,刀尖直直没入锦辎身后的土地中,微微颤动。
只见锦辎站在那里,脖颈处有一血线,目光凝滞无神。
锦辎死了。
祁辛扶着凝香,让宫女带她回宫了。
春祭结束,百姓被疏散,君子昀和白野池在人群中,远远看见祁辛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如墨般深沉。
“祁辛……”君子昀喃喃自语,与白野池一行,在涑国使馆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