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时文选集外,张彦又买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外带一点干粮,才算是备齐了所有考试所需的用品。
就这么点东西,却是花掉了将近三两的大子儿。
十月十一,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被他用来作考前准备工作。
明朝不同于清朝,县试只有一场,不考五经,更不试诗赋,程序相对简单得多,只考两道四书文题。所以只需温习四书,以及朱子集注上的一些内容。
如此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全然再读一遍,粗略的观阅一二,加固记忆即可。考前押题也是一门技巧,意即划下重点,反复研磨。
当然,能否押中考题,多半也看运气。
寻常考生,押题方面可说是毫无头绪的,毕竟能打听到县尊性格喜好的人,委实不多。
但张彦不一样,他早得了疑似李师爷的泄题,又从中发现一些共性,并借此猜出这一科里,卢知县应该只会出论语考题。
这一来,押题范围得以大大缩小,还能针对性的背诵几篇文章,也就是有关李师爷所泄之题的答题文章。
对于别人来说,押题至关重要,张彦则不然。
于他而言,押题只是一种以防万一的后手准备。以免到时发生意外,卢知县出了别的题目,他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
十月十二,县试开考。
天近四更,张彦就不得不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
按照后世的时间点来算,这会儿,大概也才凌晨两点半左右,比他在县衙内应卯的时间都早了一个时辰。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住在城郊呢?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几声,随即听到火工的声音:“张大哥,你该去考试啦!”这有点类似于后世宾馆的叫醒服务,住在这庙里的考生,大都提前嘱咐过。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张彦提着考篮就出了门。
考篮里装着的,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一些吃食。因为考试时间是一整天,吃饭都在考场里解决。
孟冬时节,天气愈发寒凉,考生大都披上了加厚的大氅,以抵御严寒。张彦亦不例外,也准备好了冬季的衣物,此刻同样给自己身上加了一层棉布外套。
正要迈步前行,边上却是传来一道声音:“你便是临浦张彦?”
张彦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面貌俊朗的翩翩少年郎,模样看上去竟比他还要英俊几分,心中顿时就有些郁闷了。
我生平最讨厌比我还帅的男人!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人靠衣装。自己身上这一袭青衫,确实比不得人家的上等衣料更能衬托气质……
只这一眼,张彦就猜出了那少年的身份,因为他身边跟着的那小书童,昨日有过一面之缘。
这年头,对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从称谓上就可看出,这姓李的显然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又何必以礼相待?
收回目光,淡声回了一句:“是又如何?”
“你怎么说话呢?”小书童登时斥喝出声,很有几分狗仗人势的味道。
“我怎么说话,轮不到你一小奚奴来教。”张彦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举步就走。
“等等——”
李文翰出声唤住了他,冷冷一笑道:“怎么?有人做贼心虚,不敢直面本公子么?为个区区的县案首,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龌蹉之事,当真小人一个!你姓张的,今日还有何颜面登临考场?”
“呵,呵呵呵呵呵……”
张彦同样冷笑以对,甚至都不屑于转过身去看他一眼,只淡淡的反唇相讥道:“某人看着倒是颇具君子之风,只可惜……”说着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也不过一伪君子耳!”
“你……”
李文翰正欲反驳,张彦却是不再理会他,抬步便走。这般藐视姿态,气得他几欲抓狂,最终,怒声道:“无耻小人,气煞我也!”
在整个江南来说,萧山或许算不上是人口大县,人数却也着实不少。每一科的县试,报名参加的考生都不下于五百人,今次却是多了将近一倍。
八百多人齐聚考场,放在寻常小县,一时还真难以找到容纳之所。好在,县里很早之前就建有一个小型贡院,专门用于考试。
贡院位于县东南一角,临近学宫,整个大院占地极为宽广,足可容纳上千名考生。
张彦赶到考场时,贡院大门尚未打开,门前有一道木栅栏横着,只在门边点燃了两团火把,照亮方圆数丈之地。
尽管还未开始进场,大门外却早已排起了长龙,一直延伸至数十米开外。
将近九百名考生汇聚的大场面,便是一般的小型庙会,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其中一处辕门而已。
此时仍有络绎不绝的考生正在赶来,步行者有之,乘车者有之,独行者有之,两人结伴者有之,三五成群者有之,家人陪同者亦有之。
辕门前的秩序稍显混乱,队形也排得不甚整齐,许多相熟的考生都在互相攀谈,言语间句句不离‘之乎者也’。
张彦到场较晚,因而排在了队伍的最后头,前面隔了好几十人。他不认识几个考生,同乡的读书人又实在太少,自然只能安安静静的等待入场。
门前排成四队,周遭也有不少人在互相交流,谈论着各自的话题。
聊着聊着,话题便不自觉转到了今科案首的热门人选上。提及此事,就不得不提到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案首风波,相关的小道消息更是成了热议话题。
开始众人也只是在和声谈论,倒没引起多大动静。可争论是人的天性,遇到观点相左时,别说吵架,就是打起来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起初,有人认为,内定案首的说法纯属造谣,并不可信。
同样也有人觉得,此事应当不假,且张彦与李文翰二人都是卢知县中意的人选。否则,张彦为何要对外爆料此事,挟持舆论逼迫县尊?最后还被革除了吏员身份?
当然,也有阴谋论者,直接否定了以上两种观点,说是李文翰的内定案首已经实捶,何况其人还出于曹坞李氏。
至于张彦,不过一寒门学子,哪能入得县尊法眼?
无非就是发现事情闹大了,才随意找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来顶罪。正好他又有雅吏之名,且还打算应考本科县试,无疑是个背锅的好人选。
有人更是张彦的追逐者,当即站了出来,以粉丝立场表示,我家蒸煮不约,请你们别再在背后胡乱造谣,影响他人声誉。
说着说着,便有几人吵了起来,继而引发了边上其他人的纷纷站队。
于是,场面便混乱起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一开始被爆出丑闻的李文翰,所面临的全然是一面倒局势,众人都对他们李家的暗箱操作深信不疑。
可轮到张彦之时,情况却又截然不同。
大家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他而和他人争辩。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其实也有很多。
首先,张彦早已声名在外,这为他争取到了不小的优势。其次,李师爷的提前避嫌,确实也取得了应有的效果,尽管这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嫌疑。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李文翰作为第一个被针对的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早就吸引去了大半的火力。再轮到张彦的时候,谣言的可信度便降低了许多。
群众也没那么傻,接二连三的爆出有人内定案首,是个人都认为这里边存在猫腻了。换句话来说就是,现在这潭水已经变得很浑浊了,谁都看不清虚实。
看出其中问题后,稍微理智一点的,都不会再妄下定论。
张彦并不认识这些人,所以只能安静的当个吃瓜群众,坐看众人撕逼。
但他不认识别人,不代表没人认识他。事实上,许多人前往礼房报名时,都曾见过他一面,但要说一眼认出,也不大可能。
偏偏,这周围的考生里头,真就有人认出了他。
众人正争论得热火朝天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咦一声,手指张彦,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记起你是谁了!”不待他人反应过来,他接着又说:“你就是雅吏张麻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