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道姑丘狐狸洞里,从雷在水台上找到了主君。
那临风站在水台边看湖景的主君,一身如墨玄衣随风猎猎,玄衣上的依旧是黑狐暗纹,而暗纹边绣着一圈华贵夺目的金丝。十几万年来,主君一直躬持着威高德望、雍容矜贵的一族之主的形象,虽然已将至十九万岁的玄狐暮年,却依然背巍如山,面威似虎。
“主君。”从雷恭恭敬敬地朝着主君挺立的背影鞠躬行礼。
主君没有回头,眯着眼望着随风溢波湖面:“你回来了,见到那个人没有?”
从雷回道:“回主君,我一路紧跟少主,自然是见到了。”
“哦?”主君又问:“是谁?”
“我也不认识。只见一身无暇白衣,身量、年纪与少主都相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右脸脸颊上有一道非常可怖的疤痕,左眼上也似被覆盖上了一层金膜。”从雷虽然无法说出那人是谁,但还是将他对那男子的所见,不漏一角地与主君讲了一番。
主君这才回头看向从雷,盯着他,眼却似深潭,看不清境况。从雷不敢与其对视。
“哼——!果然是他。”主君冷哼了一声,从雷细嗅出几分恨意与杀意,“那月陌对那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人又对月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从雷微惊于主君似乎只对那人与少主之间的事感兴趣,他敛了敛头绪,在回答主君的提问的同时,将自己认为也极为重要、需要禀报的事给捡了出来,
“我随少主赶到那里时,师姑娘很好,除了衣服和发丝看上去略有些杂乱外,其它都完好无损,血珏依然在师姑娘身上。“
这便是从雷捡出来的那件事。
主君闻言,眉毛上挑,他一心扑在月陌身上,都快忘了那个凡人和血珏了。他的心腹果然是他的心腹,简直比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还能通晓他的想法。
”那时那人正要袭击师姑娘和念萍姑娘,少主正好赶来救下两人。之后少主只是警告了那人一句,便让那人逃走了。“
主君皱起了眉头,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个度:“那个擅闯狐狸洞的人,月陌竟然如此轻易地让他逃走了?”
从雷垂下了眼皮,一如往常的恭敬模样:“确实如此。可我却没得到其它、主君需要的消息了,少主对我的防备实在太深。“
闻言后,主君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怒气又冉起,朝着从雷一大摆手:“这事不怨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全力了。只是这月陌,实在是太放肆了!”
作为人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的父亲反着来!月陌是要反了吗?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一把年纪了,狐狸洞主君的位置马上就是他的了吗?
“虽然禁止与其他狐族来往是我族祖先定下来的规矩,但是少主毕竟是主君唯一的继承人,有些事情不过是太过年轻才会意气用事,主君切莫太过怪罪才好。”从雷垂眼劝道。
而主君闻言却怒目冷哼了一声,朝从雷的甩了一袖子,便往水台外面走去。
“我看你也是糊涂了!若我不是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你们一个个的也不用总是溺爱、袒护他!”同时,主君甩下来了一句怒言,声音因愤怒而高亢,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水台里。
从雷立于原地久久未曾动作,在主君那如魔筋一般捆束着自己的声音完全后,他才抬起了低了很久的头。从雷抬起步子,走到主君之前站着的位置,身前交叉地两只手背到了背后,身上的衣服随着湖风吹拂也猎猎作响。他听着细宁湖风、看着微澜湖波,心里却感觉头上此时悬了一把刀,迟早有一天落下来,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兰豳是我三千年前,去往青丘的路上遇见的。”
月陌回了狐狸洞,便是被他的阿娘和姐妹们围了一圈,她们都满眼好奇,渴望着月陌马上解答她们的问题。
小落自然也是同样的情况,一回狐狸洞里,主君夫人便拉过她来看,见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惊讶之余,便立即给她换了身衣服。而她换完衣服刚出来,一只肉乎乎的白团子便蹦到了她的怀里。
“你这孩子,为何要去青丘?我族祖先早已立下规矩,禁止我们与其他狐族来往。而且你也知道,当年我们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几千万年来,都没有主君敢去破例,况且月陌你还未到位列主君之位之时,为何偏要去闯这一关呢?“虽然先前听主君说这件事,主君夫人也被月陌这简直任性妄为、大逆不道的举动给气着了,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对月陌的担忧远远大于生气。
小落抱着炎生,感觉如抱了一只小暖炉,暖和和的。她听着主君夫人满是担忧的话,心里想起那时变态禽兽兰豳对她说的那一小段关于道姑丘玄狐与青丘九尾狐之间的过往历史,思虑着道姑丘玄狐与其他狐族之间的矛盾,肯定不只是因为兰豳说的那些,应该还发生过更大的事情。
听闻主君夫人的话后,月陌虽知阿娘那是真正地担忧他,但还是不解地皱起了眉,反问道:“阿娘,我当然牢记着当年我族与其他狐族之间发生的事,但你也说,已经过去几千万年了,非要一代一代地重复着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怨念不可吗?同为狐族,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族类一样、相依相存呢?”
“对呀,阿娘!那凡间的王国,改朝换代时,败者遭遇屠族之事,几千年后,便已淡忘云烟,也能与屠其族之人和睦相处。为何我们不行?这都几千万年过去了,我们离那仇恨也很遥远,非要把这已毫无意义的仇恨种子,膈应在我们与其他狐族之间吗?“灏燃也十分同意月陌的想法,他先前为这事与蔡闻玑谈论了许久,都觉得仇恨还是早日放下为好,否则既伤人又伤己。
其实,在场的几个小辈心里,想的都与月陌大致相同,那几千万年前的仇恨,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远古上神一般虚渺且遥远。那仇恨,几千年来都无法可解,难不成需要双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才可作罢吗?
“唉——!”主君夫人叹了口气,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女婿说得有些道理,但十几万年来根深蒂固在她脑海里的思想,实在无法让自己也一起赞同。
“就算我们能宽大胸怀,不记仇、不记恨,其他狐族未必也肯。我不信他们如今见着我们,能不明面上阴阳怪气、暗地里也满是不屑与鄙夷,他们到现在都还认为,我们道姑丘玄狐族,一夜之间飞身仙籍,不过就是靠着神器血珏。“主君夫人说起这些,也忍不住面露讽刺之色。
月陌笑道:“那些全都是误会,其实跟他们还是能化解开的。九尾狐族的兰豳、盛尉,白狐族的露君,火狐族的东丽,沙狐族的虢姜、漳潍,藏狐族的昶真,我与他们化解开了误会后,还成为了朋友。“
兰豳?那个猥琐变态兰豳?小落蹙起眉头,她忆起当时那个变态的样子,并不觉得兰豳像是被化开了误解了的那种,反而很是怨恨呢!
炎生看到师冰落蹙起眉头的样子,便将身体在师冰落怀里蹭了蹭,现下它已经将她的怀抱给捂暖了,蹭起来也十分舒服。
“啊!五弟,你竟然认识其他狐族的这么多人!”云琴听到月陌一口气报了这么多人的名字,不禁掩口惊呼,她平生连一只其他狐族的人都没有遇见过。
在场的、尤其狐狸家的人又何尝不是,就连主君夫人平生来也是一只其他狐族都没见过,她一听月陌说他与那么多其他狐族的人成为了朋友,眼前竟闪过一片黑暗。
月陌朝惊呼出声的云琴微微点头,想起兰豳,便对身侧的师冰落道:“今日兰豳应该吓着师姑娘了,其实那并不是他的本性,他只是经常非常扭拧而已——”说到最后,月陌都不禁叹气,似是对于兰豳的扭拧,他也很是无奈。
可兰豳给小落带来的心理阴影,并不能因月陌这一句话而消散。兰豳当时对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扭拧”足以形容的。
小落不看月陌,手抚了抚炎生的后背,淡淡道:“我不管他到底如何,反正我已不想再见到他了。因为如果让我再见他一次,我会把他对我所做的,通通回报给他。”
师冰落语气淡淡,听闻后,却令人不禁生寒。
月陌又望了师冰落两眼,心里在无奈地叹息,他这声叹息实为兰豳。这扭拧极了的混蛋,这次可实在得罪错了人啊!不知他那张脸上,这次又要用哪里来换了。
“就是,先不管那兰豳到底如何,把我们小女儿弄成这样,要让我见着了他,也不会让他好过。”主君想起师冰落刚回来时,那发丝凌乱、衣不蔽体的样子,气就又不打一处来。
月陌又是在心里无奈叹息,他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兰豳那张脸还能有个落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