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还在时,没有这么多繁复的礼仪,一切都很简单。就算是有人只身远赴敌国,也不过在临走前说了句:我去了。
——玄机
玄机脚程快,可尽管如此到达华国胜春城也是十天之后了——主要还是照顾华礼,神女说,华礼身体有恙要他多费些心思。所以这一路上除却白日里赶车,几乎一入夜就找了地方休息,还不忘在华礼周身加上些防护的术法。
还没到城门,玄机就瞧见了华国王子的一对玄衣亲卫排列整齐地在城门等着,旁边还有诸多女官,玄机多看了一眼,华策不在。
等到了门前,为首的将领对着马车抱拳施礼:“末将恭迎嘉平公主回宫!”
玄机早下了车,看这情形就自发伸手掀了帘子而后伸了手搀着华礼下车。
华礼略略扶了玄机的手臂,一下车就借着还礼的空当松了手。
“王兄现在何处?”
“王子如今该在神女宫中,神女今早传了口谕。”
华礼点头,而后就在一众女官的护卫下上了宫中准备的另一架马车。
那架马车披负黑底暗金纱幔,不是用来赶路的,就纯粹是作为一种……类似示威,还是象征?
将领又抱拳向玄机,道:“清明使可要同行?”
玄机摇摇头。
骑着个马或是坐什么马车根本没有他的传送阵快。
“那,末将先行一步。”
那人请了辞,随后翻身上马,动作极其流畅。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一众玄衣卫也都一齐上马,不消片刻,就准备好向着王宫前进了。
玄机没在他们后面吃灰,早在他们上马前他就自觉启阵离开了,也因此,他没有听到那边马车里那段简短的对话:
“清明使呢?”
“回公主,已经走了。”
……
“这样啊……”
华国王宫如何恭迎他们的嘉平公主与玄机无关,他倒是一直觉得这些事情都很麻烦,不像他主人还在那会儿,那时一切都很简单。
两仪桥上的风挺大的,玄机站在桥边向下俯瞰胜春城中的景色,正看着,就觉得那边有了什么动静,他便转头看去。
自那纯白的神女宫中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前者一身滾金素白长裙,正是神女伏良;后者身着墨色暗金长袍,那是华国王储华策。
说是王储,实际这个月底就要继位了,玄机跑到无涯学舍接回华礼就是因为这事。
“典礼准备的如何了?”玄机听到伏良说。
“一切顺利,现今正在安排各处嘉宾。”
伏良点点头,在距离玄机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华策看到玄机,对玄机拱了拱手,又对伏良俯身施礼:“弟子告退。”
“慢走。”伏良道。
玄机看着华策的背影,良久才出声道:“等他继位,你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伏良也看着,目光悠长,不知是在看着那个人还是透过他看着别人。她听到玄机的话就笑了:
“是啊。”
“但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知道。”
伏良又笑,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转而问向玄机:“如何?提前跑去找她,有什么收获?”
伏良原定的是九月底让玄机以清明使的身份去往无涯学舍迎回嘉平使,可玄机刚一听说那人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为了给无涯学舍一个说法,伏良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谁知刚听到伏良这话玄机就气笑了:“呵,有什么收获?”玄机反问一句,而后语气里满是愤然:“你明明知道!主人根本就——”
“是啊,她根本就没有醒来。”伏良接过了玄机的话,语气却毫无起伏。
玄机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事。
“华礼表现如何”伏良转而开口道。
“华礼?”玄机略略皱眉:“我没在意。”
不过说到华礼,玄机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就不能换个人?那家伙……”
玄机没有说完,这里毕竟还是华国。
伏良了然,她转身面朝着桥下红似火海的枫林,眼眸之中似乎也映上了一层血色。
伏良叹了一声:“当时可没有这么多选择。”
玄机拧眉。
“那……主人何时能够醒来?”
伏良没有回答,忽而语带调侃道:“说起来我也是你的主人啊,叫声来听听!”
玄机下意识的狠瞪了她一眼:“你算什么!”
话一出口,玄机就后悔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伏良一眼,发现对方似乎……没什么变化?
“是啊……我算什么……”伏良忽地叹了一声。
玄机看不清伏良掩在面纱下的面容,他只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不妥,非常不妥,不妥到他想立即用百八十句的夸奖向她赔罪,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住了口。
伏良说:“等她醒来,我就该走了。”
言毕她还笑着补了一句:“毕竟,神女只有一位嘛……”
玄机不想去深思她口中的“离开”是要到哪里去,不管那是像华策的父母一样四处云游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身旁那个眉眼温柔、似乎总在笑着的人,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有人一边抚着他的毛发一边在道别:
“我食言了,我要先走一步了……”
偶尔,你看着某个人、某件事时会产生一种现实与回忆交杂的错觉,有时候这种错觉会让人辨不清真假。
“别走……”玄机喃喃道。
忽然又起了一阵风。
伏良神色不动分毫,依旧看着桥下鲜艳热烈的那片红。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散了,玄机想。
————-----————
华礼又回到了曦宁宫。往日里层层迤逦至地的纱幔早已撤去,如今站在这宫中,环顾四周各样摆设时,她竟觉得有种怪异的陌生感。
明明是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啊……华礼笑。
“公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从前的贴身侍女半夏俯首道。
华礼看着她那熟悉的眉眼,微微一笑。
“公主,您的手是怎么了?”半夏忽然惊慌道:“奴婢去寻御医。”说完就要请辞。
华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些青紫的痕迹。
看着吓人,实际也只是看着吓人。
华礼摇摇头:“不必了,我有药。”
看着那伤,华礼忽地想起当日玄机那冷淡的眉眼。
“王兄还未回来吗?”华礼抚抚衣袖,看着半夏将她的玉佩系在腰间。
半夏打了个结,回道:“王子此前去了神女宫,现在该是回来了。”
主仆俩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通报说王子来了。
华礼听着就不由得笑了,却又莫名有些鼻酸。
等到那人一步步向她走来最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时,华礼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华策压下心中翻涌起来的酸涩情绪,一边轻拍着华礼的背,一边含着笑意道:“见到阿兄怎么还哭了呢。”
华礼一边抽泣着,一边含糊不清的否认:“阿礼、没、没有。”
半夏见此情形也抬袖揉了揉眼角,而后请辞候在了外间。
听到华礼的话,华策这会儿是真笑了:“好好好,没有没有。我们阿礼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兄。”华礼从他怀里出来,嗔了一句。
华策只是笑。
真好,我的阿礼回来了,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等到华礼终于止住了泪,华策便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桌边。
“阿礼,饿不饿?”华策问。
“接风宴安排在晚间,你舟车劳顿,我已吩咐了膳房做些你平日里爱吃的糕点。”
华礼摇摇头。
“多少吃点吧,晚宴人多喧闹,怕你不喜。”
华礼又摇摇头:“不会的,阿礼喜欢。”
华策一怔,他看着华礼那虽还红着眼眶却又分明笑着的面容,在心底微叹一声道:
“阿礼在外面可曾受了委屈?”
“可曾遇见恶人?”
“可曾结交好友?”
“可曾看过湖光山色?”
“可曾碰见知己良人?”
“可曾……”
华礼一一答了:“未曾受过委屈;未曾遇见恶人;说到好友倒有几位;山水景色看过几分,至于良人……”
说到这华礼顿了一顿,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人的面孔。
她笑笑:
“未曾碰见。”
一见华礼的神色,华策就了然了。
“你也累了,暂且休息休息吧。”华策起身,唤了半夏进来。
“我去看看晚宴准备的如何了。”
华礼点头,也欲起身,被华策止住了。
“好好休息。”
那场晚宴,华礼不记得有何方权贵到席,她看着面前来往如云的嘉宾、随侍,听着耳边或近或远的言谈笑语,终于有了自己切切实实活着的感受。
华礼格外喜欢热闹,这或许是因为她前十五年的生活都太过孤寂。几乎自出生起,华礼便待在曦宁宫内。那时的曦宁宫总是挂着绣着神女宫那朵花的素色纱幔,一道又一道,仿佛无穷无尽。
华礼很少离开曦宁宫,即使离开也只能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为了弥补华礼,华策还有他们父王母后每每看着什么精巧的物件都往曦宁宫送,久而久之,华礼那曦宁宫倒成了华国一大藏宝阁。
华礼笑着向首席看去,自家阿兄也正微笑看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笑意愈深。
……
晚间华策又来过一回曦宁宫,这次他只站在外间问向华礼:
“可还习惯?”
“我记着你夜里爱掌着灯睡,如今纱幔都被我去了,你若觉得刺眼,我便叫人多加几道屏风。”
华礼裹着披风来到外间,一出来就闻着了华策身上的酒气,她抬袖轻轻扇了两扇,笑对华策道:“夜已深了,就不用如此麻烦。我会叫人灭几盏灯的。”
华策看见华礼扇风,笑道:“早叫你不要出来。”
“既如此,就早些睡下吧。”
华礼点头:“王兄也早些睡吧。”
华策应了,转身刚到门口就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别又熬夜看奏章!”
华策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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