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不蛮,汉不汉 3
作者:己不予      更新:2019-10-19 22:44      字数:3767

“国之存失,不在君而在民。我等士族当以汉家传承为己任,但使百姓不忘祖制。北蛮新汗自幼习练诗书礼仪,且亲近士人,待其登基为帝,若用我汉人治国,重建汉制,那咱们中原的百姓就可以重回盛世。”

“祖父如何肯定草原大汗是真心待我士人?”王章阁艰难起身,他委实跪不下去了。

“正因不可确定,才要费心取其信任,创建扶龙之功。”王公沉声道。

“祖父派我兄长千里迢迢送信,四大世家又全力征召平民,就是为了准备不惜代价进行勤王。”

“这只是表面之言,今晚你代我王家议事,一定要支持恒梁两家。”

“拿整个中原百姓的身家性命做赌注,自己坐庄却不出一分利,章阁不孝,难从祖父之命。”王章阁难以站定,只得倚靠祠堂中的柱子,不屑道。

“祖父已是杖国之年,能有几年活头?所做之事即是为天下,也是为我王氏后人。”

王章阁不再言语,收拾一番去往恒府。

夜色下的洛阳城,繁华景象依在,朱门高墙处,金帐帷帘前,皆是上品之士,霓裳美人。而破落街巷,雨漏茅屋,尽是饿殍贱民。

王章阁因罚跪行走艰难,只好乘轿而行。出府未多久,轿子前便围上一群讨要吃食的乞丐。

随行的家丁驱赶开路,言语无用只能动手,可稍加用力,便会有人倒地不起。并不是这些乞丐存心讹诈富人,只是他们早已饿掉半条性命,一经推搡,就会有人晕倒不起。

“王叔,把碎银散钱分给他们。”

见众人于轿子外磕头感谢,王章阁心中顿时不忍。他不禁心中感叹,百姓艰难,家学无用,乱世之中,儒生亦无用。

出府前,其祖父再次交代要支持恒梁两家的决定,王章阁这些年来虽然一副纨绔样子,但毕竟是装出来的,生长在世家,权谋之术耳濡目染,今晚议事的目的他心中了然。

这四家之中,相互借力又互相制衡,其中谢家势力最弱,也最不受北蛮贵族重用。就因谢家及其门下士子,迟迟不肯承认北蛮大汗的正统地位。

而在北方儒生学子心中,谢家与王家的影响力最为巨大,谢家后人一日不出任经筵讲官,北蛮王庭就不能全得中原士子之心。

新汗继位前,他们三家便接到打压谢家的授意,而今晚四家家主碰头,不光是要商量出兵勤王之事,更是为了逼迫谢家就范,彻底倒向他们这边。

但王章阁与谢家少主谢渡之相交甚好,断然做不出逼迫之举,所以在其出府前,王公反复交代要支持恒梁两家的决定。

“前边路口左拐。”王章阁突然下令改道。

“公子,议事的时辰快到了,可不能被别的事情耽搁。”

“无妨,接上谢公子一起去。”

王章阁突然改道是为了提前告知好友,虽然其祖父没有明说会如何逼迫谢家人,但以他对恒鸾与梁君瑜的了解,手段绝对不会仁慈。

利益使然,以谢家的底蕴算是块上好的肥肉。

千里之外,王章烈说动元承久带兵平叛,连夜起八万王庭军奔赴斡难河流域,而整个草原也就只有十万常备的王庭骑兵,且先前已经调往中原两万。

兵力不占优,金铎波便提议征召草原各部落的牧民作为后备之军,但被元承久否决。

在北蛮人看来,二王北归并非夺权,大汗的王子们都有资格继承王帐,谁能扬刀得胜谁就能堂堂正正的为王。若是强迫各部落的出兵,反而会折损元承久本就不多的威望。毕竟草原的雄主需要血与火的磨砺,如此方能统帅属于长生天的勇士。

当王庭骑军向东而出时,扎布哈尔麾下的铁骑已经达到十余万,再有一仗之功,便可彻底征服斡难河部落。

眼下冰雪渐消,枯黄泛绿,草原的夏日将要来临,对于北蛮人而言,畏惧冬日的肃杀漫长,也害怕夏日的叵测变换。

草原上已经多年未起厮杀,每个部落都有固定的牧场,不用如以往那般搏命相争,稀缺的盐巴,铁器,瓷器,以及丝绸布料源源不断的北上供应,甚至连奴隶也被征来的中原人所替代。

踏马中原的时代,是草原牧民最好的日子。

但风云只会变换,即使经天纬地之人也莫能阻挡。

元承久的大军极速开拔,沿途遇上不少西迁的部落,均来自斡难河流域。从这些牧民口中得悉,扎布哈尔的叛军已经沿河而下,准备进攻王庭所在。

“章烈,若能得胜,本汗便与你结拜。”

“做安答吗?”

王章烈策马随行,对元承久的提议不做回应。

“你很了解我北蛮风俗,难得。”

“大汗通晓汉礼,更为可敬。”

“那可否做你们皇帝?”

元承久驻马,笑看身边的众人。

王章烈单观这一人一马,与汉家儿郎翩翩公子无二差别;在金铎波则眼中,如此大汗当为人君。

“章烈言轻,还是问与天下人吧。”

“南朝的太子至今未登基,本汗自然不能急迫,待南北一统,称帝最佳。”元承久面向南方,豪言道。

王章烈默默无言,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南朝太子的名号,国之储君在他这里竟成了无籍籍名之人,顿生惧意。

四日后,前军一部与倒戈的鹰啄军交战,双方互有死伤。第五日,王庭骑军进驻斡难河流域,并在北岸安营,向东五十里便是叛军游弋的范围。

安营不久,便有此处的部落首领请求觐见新大汗,并说自己知晓叛军主力骑兵的具体位置。

“赤岭部落原属雅勒家统领,你族人何时另选了他人?”元承久皱眉道。

赤岭一族为斡难河北岸第一大部落,北蛮各族,但凡推选新首领,均要先把人选呈报给王帐,通过大汗的金册任命后,新首领方可继任。

像赤岭这种大部落,任命首领尤为严格重要,一般都是王帐大汗早已默认过的人选。

“禀大汗,雅勒首领因不愿背弃王帐,已经被三王子削首,我哈勒敕现在仅是暂代首领。”帐前回话的人,看其身形瘦弱如猴,难以相信如此身板怎么统帅一个草原大族。

“既如此,你为何不归降三王子?”

“十万赤岭族人只尊王帐里的大汗,并不知归降是何意思!”哈勒敕跪倒在地继续道:“我族勇士大多战死于斡难河畔,余下老弱皆被充作奴隶,哈勒敕恳请大汗派兵,拯救您忠实的子民!”

“哈勒敕,你部族人常年维持两营的天狼勇士,每到大战之时,这些可都是王庭骑军的备用兵士,战力极强,怎么会全然战死在普通的杂骑手上!”金铎波则脸色骤变,作为一名老将,他深知赤岭部落的重要性,草原上的大部落就如同中原地区的巨城要塞,是维护王庭大汗统治的根本,而两营的天狼军折损,更让人难以接受。

每一任王庭大汗都会死死掌控住草原上的大族,而在敦多扎布的整合下,原先的千人小部落或者相互合并,或者归附于大族部落。像赤岭这样人口过十万的草原部落,更是王庭的心头肉手中宝,是维护草原统治的根本力量。

做为北蛮最为强大的王庭骑军,大部分的骑士都是从几支大部落中选拔的,而赤岭部落的天狼军,往往都会全员入选王庭骑军。

此次平叛,元承久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出兵,除了自信于王庭骑军的战力,也倚仗着几大部落的备用兵士,他可以在不征召普通牧民的情况下,补充折损的兵力。

但眼下兵锋未接,哈勒敕便带来的这一消息,让初承王帐的元承久不免感到棘手。要知道,他手下的王庭铁骑可是有许多兵士出身赤岭部落,若是消息扩散,一定会引起军心震动。

“突烈部如何了?”王章烈问出了元承久想要问的话。

“已然归附三王子扎布哈尔!”

哈勒敕话落,满帐哗然。

王章烈注意到,上座着的元承久把玩着的一枚玉佩滑落在地,他赶忙移动身子,不经意间挡住众人的视线。

“本汗相信突烈大部分族人对王庭的忠心,只是受到裹挟被迫为之,他们与赤岭的子民一样,都是长生天最忠勇的孩子。”元承久站起,环顾四周战将,继续道:“草原数十载的安逸,被扎布哈尔与察克鲁两人的私欲一朝打破。

本汗继长生天大德,绝不允许他人破坏草原子民的安定生活,而我的子民也不会容忍叛军无端掀起的血雨腥风。

今本汗起誓,必以仁德之心待我子民,平叛之后只追究扎布哈尔与察克鲁两人的罪过,被无辜裹挟之人一律无罪!”

“大汗仁德,平叛必成!”王章烈俯首称赞。

金铎波则跟着附和,那苍老的声音中竟带有些许轻蔑之意。

元承久的表态虽能安抚人心,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书生气,而土生土长的北蛮汉子哪会听到心里,尤其是跟着敦多扎布征战过的旧将,更是打心里觉得腻歪。

夜幕下的草原星河,星域宽广,比之一望无垠的草原还要使人感到宏大,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念头油然生出。

夜半斗转星移,满身秀气的元承久擎刀站立,观望脚下的大营,今日驻马安营时采纳了王章烈建议,令大军围着脚下这边凹地驻守,军帐在下,兵马留上。

“北方安定后,可有想要的?”

“章烈无功可要,惟愿大汗厚待王家”

“可本汗问的是你,没问王家。”元承久侧身,借着星光审视这位千里送信的中原勇士。

“我为的就是王家。”

“没别的?”

见王章烈不答话,元承久自顾道:“十五岁之前流落街头,往后十二年又为奴为仆。此间,学的一手的驯马之术,又日夜温习兵家之策,今夕更是独赴千里塞外。如此坚毅不争却胸中藏火者,怎会甘于一家之功利,做无用的孝子贤孙?”

元承久自然知道王家的底细,尤其是有关王府的长房长孙的传言,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所以在证实王章烈的身份后,他便开始留意这位王家的扶龙人。

今日勒马驻兵,便是试探王章烈是否有扶龙之力,如此安营易被敌人围困袭杀,但也能反过来,他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反手一击最佳位置。

作为老将的金铎波则没在,也并不知晓他们暗中留的这一手,只因鹰啄军的倒戈过于迅速,就好似早已经做好了反叛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