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久的怀疑始自继位当日,身为鹰啄军首领的金铎波则没耽搁半刻,就把象征着掌控权的鹰头铁戒呈交他这位新大汗。
此举态度虽好,却未不得君心,因元承久没打算过早地收回这位老将的兵权。像鹰啄军这般精骑,是最认旧主的,而鹰头铁戒不过是一个象征,无论在谁看来,仅是个饰物罢了。就如权杖只能代表权力,却无法生出权力,关键时刻尚不如一柄弯刀有用。
只有金铎波则坐镇配合,让他的新大汗在军中渐渐地替换自己的心腹之将,直到王庭的意志能够通过这些心腹贯彻到整个鹰啄军时,金铎波则方可解甲,鹰头铁戒方有威势。
新君掌权之路本就艰难波折,金铎波则反而随意撂下自己打造出的虎狼之师,使之任意游弋在四方草原而不受王命。
就算新汗表明要克烈猛叶接管鹰啄军,金铎波则依然不在意,只俯首赞同,不做任何的助力。
在元承久看来这是老臣在向新君示威!
而王章烈自千里之外到此送信,使得鹰啄军的反主嫌疑无限增大。今日如此安营,是上有心下有谋。
半月湾,形似半月,缺口出正面向东一望无垠,西面高出平地数十丈,连绵七十里。
脚下的草地传出震动,元承久身后的亲卫尽皆握刀,这般动静非规模万人以上的骑兵所不能形成。
待目之所及,万马奔来。大营中的夜巡士卒一边准备应敌,一边向同伴预警。
四王子察克鲁带精骑突袭半月湾。
直到第一线的骑兵冲入大营之内收割头颅时,金铎波则派出的游骑竟还未返还一卒进行示警。
这些游骑完美避过了察克鲁的进军路线。
半月湾南北狭长,敌军的第一线骑兵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东西穿凿,将王庭军分割成数段。
立于高出的元承久默默无言,这是他第一亲临战场,眼下虽有夜色遮掩,但连绵不断的混战声告诉他,这每一声惨叫与怒喝都带着亡魂,去往长生天。
“王帐竟起火了。”王章烈望着大营中央燃起的大火冷笑道。
“叛军尚未杀到,便先见王帐起火,定是谍子所为!”
“猛叶,你猜猜谁会是王庭的反叛者?”元承久沉声问道。
“离王帐最近的波则大人最为可疑!”
“可疑?本汗要确认反叛者。”
“请大汗下令,猛叶即可杀进大营杀敌捉贼!”
“将军莫急,章烈听闻扎布哈尔帐下养有一卫精兵,青布覆面,狼牙饰刀。背叛大汗者一定能认出此种敌兵,且不以为敌,将军何不装扮成假敌,试杀叛贼。”王章烈提议道。
克烈猛叶得到元承久的允许后,要提一千王庭精锐,于兵士中搜寻青布覆面。因临时谋划只得三百片青布,至于所谓狼牙装饰的弯刀,更无处可寻。
“将军且看。”
接过王章烈捧出的一柄弯刀,解下裹布,刀柄处赫然凸起一颗狼牙。战事紧急,谁都没有多问此刀从何而得。
准备妥当后克烈猛叶便要率三百骑冲杀而下,待上马催鞭时,元承久吩咐他若捉贼成功便在西北处举火三次示意。
三百骑并未径直杀奔山下的大营,而是悄声寻路,及至混战中间方才拔刀。并不分敌我,一路向起火的王帐杀入。
“你不该直呼我兄长的名讳。”
“章烈明白。”
元承久在提醒身边的这位汉人,即使是北蛮的罪人他也不能直呼其名。
片刻的沉默后,元承久大笑道:“半月湾竟有如此妙处。”
身边的部将不知其意,直到王章烈开口解释方明白大汗因何大笑。
因半月湾地形南北狭长,驻军之时亦按地形安营扎寨,各大营面东靠西,自南向北一字排开,兵力较为分散。当察克鲁的两万骑兵突袭而来时,只能排开兵线攻杀部分大营,但大营面东靠西,回旋余地不大,无法给察克鲁提供足够的穿凿厚度,仅第一线的骑兵便能轻易冲到大营最西边,再往西就只能策马登山了。
骑兵穿凿之术,要的就是集兵力于一股贯穿敌军阵营,若敌人军阵厚实,在半道扼住骑兵前锋,使之被困,则穿凿失败;相反而言,若军阵过薄,则如长刀捅纸片,再用力也只有一个洞,一击之下的杀伤力大为减弱。
眼下的混战便是如此,半月湾的地形决定了元承久的大军无法规整的安营,摆出南北长东西薄的军阵。使察克鲁的第一波攻击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不得不转向南北分段围杀。但这时候便是拼兵力的多寡,多则成优势。
半月湾上望去,南北大营内的兵力正在往中段的王帐所在地汇集,而此处也是混战最为激烈的地方。
“照如此,本汗的伏兵就无用武之地了。”元承久收起笑声,轻松道。
“大汗虽不必下场厮杀,但还要派出一支伏兵做围杀敌军的主力,减少我军在混战中造成的折损。”王章烈低声道。
元承久不置可否,挥手示意其余的部将离开,只留王章烈一人在身后。
“你为将,本汗为君,我们两人的胜败得失有区别。”待部将离去,元承久望着战场冷声道。
见王章烈未答话,他继续道:“下面厮杀的士卒哪一个不是原大汗的勇士,草原的子民?但现在,我只要忠于本汗的勇士,子民也只能是本汗的子民。”
“这般分辨忠奸,代价甚大。”
“士卒如脚下草,新草总比旧草香。再大的风雪过后,这片草原也会长出本汗需要的嫩绿。”
“大汗所思所想,章烈照办。”
“猛叶得手了!”元承久指向西北处的点点火光,于夜色中起落三次。
“当下该如何?”王章烈躬身询问。
一柄弯刀随之递到他眼前,原金帐大汗敦多扎布的佩刀,黑金刀身映照着惨白月光。
“旧人旧刀在本汗手中皆不堪用,倒不如转赠新人,你带金刀好杀反贼察克鲁!”元承久持刀相赠。
“原大汗所用之物,章烈不可收,亦不敢拿!”
“先汗已归长生天,所遗留的女人都可转赠,一柄刀有何不可收,有何不敢拿?!心中敬畏先人就好,嘴上的说辞还是等见到先人后再讲。”
王章烈听出元承久语气中的寒意,只得再低身伸出双手接刀。
杀兄之事还需外人来,元承久现在能够相信的除去克烈猛叶,只剩王章烈这个异族汉人。若派其余部将,免不了某些人趁乱放水,使那草原四王子脱身。毕竟今晚之战仅是开始,折损二王区区两万的骑兵,并不能影响眼下的战局。
这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与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