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擎刀玖
秋忆鸿自城外竹楼回到蕲州城内,在主街道走了个来回,竟有些茫然,一时间想不起栾之武给他安排的宅院在何处了。
这次抉择,不仅招来朝中各党官员上书反对,连同范丹文为首的太子党也颇有微词。西北西南两座门户节制在一人手下,使得南朝臣民,对他秋忆鸿有种怒其不争的怨气。
“再走个来回。”他心想,刚才心不在焉没留意巷口,这次真要细心起来。
“哎,你干嘛呢。”秋忆鸿身形一顿,再有几步便走过这道巷口,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方停下来。
温卿芸素纱白裙立在巷口,幽深的巷子被两边墙内的青竹装扮,点点竹影晃动带着白纱轻舞,好似良人待君归。
“来回多趟在找什么?”
“找,找你。”秋忆鸿想说找家呢,但下意识地换了个字。
“栾大人安排的宅院不偏僻,我也一直待在这,你往街上寻什么?还一副失魂样。”
“这段时日你总在城外,好多花草我一人都照顾不来,前日又遭风雨,折了许多。”
温卿芸走在前头,轻声细语地念叨。
“没个人帮?”
“这小宅院,你好意思寻丫头仆人?”
“嘿,我这太子做的忒差劲。”秋忆鸿自嘲道。
进入院中,那向阳处的花池果真稀落不少。
“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你,不算差劲。”温卿芸提出两把竹椅放在屋檐下,询问他是否吃些东西,秋忆鸿不信梅家小姐会下厨,就点了个好做的汤面。
汤面确实好做,不多时他就坐在竹椅上哧溜起来。
“第一道茶给你漱口吧。”温卿芸接过碗筷后,又递上刚冲泡的茶水。
“持家太子妃啊。”“嚯,蕲春团黄。还是个有品位的太子妃。”秋忆鸿细品起来。
“数日以来,都城官员来了许多书信,栾大人说要送到这里。”
“那你自己一人看,我没心力听他们哭喊。”
“我嘱咐栾大人给……烧……烧掉了。”温卿芸有些犹豫道。
“真的?”秋忆鸿眯眼问道,见俏首点了几下,他大笑起来连声说好。
这几日来,南都城官员见不到秋忆鸿,便个个把进言的话落在纸面上,而后差人送到蕲州城,还都打上“栾知府转呈殿下”的字样。
他们无非针对西北一府节制两道,篇篇大谈弊端,大书其害,非要秋忆鸿这个太子收回诏令。
“以为你会怪我的。”
“妇人干政吗?他们要真有利民之政倒好了。”秋忆鸿略有怒态道。
北蛮内乱戡平,一年半载不起兵戈,三年内必然有大战。可眼下江南确实一副大乱将起的势态,他秋忆鸿今日方知忧心忡忡是何滋味。
“手足无措了?”温卿芸走到竹椅后边,轻轻按捏秋忆鸿的头部,那素手一片温凉,分寸拿捏的极好,一扫他多日来的烦闷脑胀。
“我很狼狈吗?”秋忆鸿闭眼假寐,继续道:“不就没找到这处宅院,你若心中藏了一堆事,还能欢快蹦哒。”
“可没人要求你事必躬亲,你自己记挂许多也怨不得谁。”
“在安庆城时你可不是这般说辞。”
“那时身份不同,该要督促你。”温卿芸察觉这话说的不对,便赶忙解释“做暗卫职责所在,总不能由着你不务正业。”
“切,倒不如说是怕我撩拨袁家姐妹。”秋忆鸿笑道。
“我怕什么,堂堂的太子爷有再多的红颜也无妨。”
“此话不假小爷不反驳,呦…轻点按。”秋忆鸿吃痛道。
待日落余晖时,秋忆鸿方从竹椅上醒来。睡梦中隐约听到有女子说话,朦胧睁眼,竟发现身边做着两位相谈甚欢的美人。
“醒啦,睡这么久。”温卿芸一边端来凉茶让他醒神,一边介绍院里的第三人。
原是淮扬李家派这女子到此,还说是奉了太后的旨意。
“李家的人怎么还姓苏啊。”秋忆鸿自语道。
“小女子不光姓苏,还要唤你声哥哥。”那名女子毫无怯意的答话。
“嚯,天下女子千万计,我秋家只有一个公主,孤也没有第二个妹妹。”秋忆鸿见这女子神色略有倨傲,回话前连该有的规矩都没有,便有了些许不爽。
“那袁家小妹为何唤你秋哥?”温卿芸有心拆台道。
“孤认的!你有意见?”秋忆鸿说着又躺下,更加的不爽。
“绝对没有,快擦擦脸该要吃饭了。”温卿芸拿来凉巾柔声哄劝。
“有人不是要认哥哥?让她来!”秋忆鸿耍起混来。
“太子真要小女子侍奉?”这位千金竟不恼怒,语气淡然问道。
“算了,孤才不想太子妃生怨。”
这次温卿芸没有拆台,秋忆鸿正经打量起这女子,体态修长匀称,穿戴精致内敛,虽坐在简陋竹椅上,却还给人以出尘之感。
不过与身旁的预备太子妃比较,这女子还是差些,毕竟美人比的是底子。
“,孤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未曾相见,殿下自然想不起来。”女子微露笑颜道。
“苏小姐可是太后的侄亲女。”温卿芸在一旁有意提醒道。
秋忆鸿听闻后心思一动,便大致猜出这女子的身份。李氏子弟少有随母姓的血脉,十数年来唯有一例,源自当今的家主李墉懋。
那李墉懋做嫡子时,风流狂傲,凭着富可敌国的家财,随心所欲放荡无边,尤好美人喜书狂草。
他曾做出最招人诟病的疯狂举动,便是在其及冠之年,豪掷数万金,网罗天下有名的舞姬。所获二十八名绝姿,而后带至大江江畔,使美人解带露背以做纸帛书写,乘风下笔,狂书二十八帖。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俱是惊人之举。这般狂儿,可愁坏了当时的李家家主,这儿子再败家都不怕,就怕没人愿意跟他结亲家。要知道,“好女不嫁小懋儿”的说法,可是在江南流传许久。
但风流人自有风流本事,李墉懋竟与扬州苏家的千金爱的死去活来,但这段鸳鸯情,遭到了苏家全族的反对。
世代织锦的苏家虽没有淮扬李家势大,但自保的实力还是有几分,为回绝这门亲,多年不问俗事的苏老爷子都被惊动。
借着苏老爷子的名望,女方串联起扬州城多半的士族,痛批李家要借势强娶的念头。
双方整整僵持了半年,才以李墉懋另娶他人结束。求而不得之事,对于李家而言少之又少,但这算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例子。
最气人的还在后头,约过三年,人人都以为他李墉懋收敛性子,准备重新做人接管祖业之时,他暗地里竟又勾搭上还未出嫁的苏千金。
并在中秋之夜,两人私奔到西北躲避,毕竟那里有他的长姐在,总能庇佑几分。
为了得到姐姐与姐夫的帮助,李墉懋长跪秋府前三日。如他所言:我性子痴狂,沾上什么便痴狂什么,自打沾上了苏婉,便痴狂成疯,若是此番不能遂意,李家主脉到他这便断了。
这般决绝,委实镇住了李老爷子,同意李墉懋纳苏婉为妾,可这狂人又不同意了,非要休掉家中正妻,娶苏家千金为正室。
最后父子俩人各退一步,李墉懋不休妻,而老爷子许诺他二人诞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均为苏姓。
而今身在蕲州小院的女子,便是李墉懋的女儿苏念。
“听太后讲,李家小女很有经商的头脑,你寻到此处,要与孤做买卖吗?”
苏念见秋忆鸿问起正事,“是李家与殿下做买卖。”她继而补充道:“平叛的买卖。”
“孤不缺兵也不少将,唯独银子短缺,苏妹妹能给多少?”秋忆鸿拉过温卿芸坐在身边,没让她去忙活别的,这谈买卖还真需要一个贤内助。
“殿下打多久,我们的银子就给多久。”
“你们?孤想听听这些为君分忧的子民都有谁。”
苏念并非夸口,以李家经营百年之资,全力支持平叛,绝对可以维持十万士卒的开销。更何况淮扬商贾抱团,为首的李家愿意出资帮助朝廷平叛,那一定是有利可图,其余富商必会抢着分一杯羹。
合淮扬巨富豪商之力,平叛之事必成,至于要付何等代价他秋忆鸿不着急问。先弄清楚记挂他的人最重要,毕竟秋冥朝忠君爱国的有钱人可不多,不然怎么都是穷苦人家的儿郎守关戍边。
“无论多少商户,均由淮扬李家代表,殿下不必深究他们的身份。”
“喔呦,你们给朝廷捐资剿贼,实属高风亮节,孤心甚慰。”秋忆鸿装糊涂,故意忘了这是在谈买卖。
“殿下莫要误会,是买卖生意,小女子从未说过白捐钱粮。”苏念强调,“朝廷只要将京察收缴的脏银,悉数投入李家钱庄做担保就可以。”
“官员贪墨之款,不经你李家之手也能用,也足够平叛。”
“殿下应该了解,以我们经营的范围可以供应所有的平叛之需,而且车船调运更为便捷,无需朝廷再费周折。”
“苏小姐说的属实,可我尚有疑惑,朝廷拨款约五百万两白银,足够正常购买军备粮草,你为何还要说是抵押给钱庄?”
“姐姐也说了是正常购买,可战乱之时,哪有寻常日子。”
她继续道:“再者,所谓的足够也是限定在今年,若战事旷日持久,到了明年朝廷拨款不及,我们李家也会照旧维持殿下的平乱粮草。”
苏念的言语已经带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但神态语气依旧和煦,而温卿芸的疑惑,正问在关键处。
说白了,李家及一干商贾就赌秋忆鸿不能短时间平叛,这五百万两做抵押就是多退少补的意思,待内乱戡定再算总账。
“孤听明白了,银子必须花在你李家手中。”秋忆鸿冷笑道。
“秋李两家本就是姻亲,一家人不必计较太多。”苏念展露笑颜,更是甜甜地叫了声“对吧,忆鸿哥哥?”
若是寻常男子听到这等娇声燕语,再配以苏念出尘的姿态,谁都要甘心应下,可秋忆鸿向来不拿美人当回事,无论什么品类一亲芳泽才是目的。
“少来恶心孤,李墉懋生性放荡,他怎么会生出你这等闷**儿。”秋忆鸿满满地不屑。
“你……殿下说话自重。”苏念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形容自己,自然羞恼。但毕竟生长于世家大族,很早就学会控制心绪,她起身言道:“作为秋冥朝的臣民,我代淮扬李氏提醒殿下,银钱不足贵,君臣相安各取所需最好。”
“不留下吃一口?”秋忆鸿对已经走到巷子里的客人喊道。
“你刚才话说的太……”温卿芸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
“眼光不出错,小爷的评判就绝对中肯。媚惑跟闷骚的差别还是很大的。”秋忆鸿负手笑道。
“瞎贫,等着给你盛饭。我还真没多做她的。”
“好婆娘,备上酒啊。”秋忆鸿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