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带着孟君拾一路策马狂奔,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有一破庙。宋持在马下接应着孟君拾,待她站稳又立刻翻身上马。他抛给孟君拾一把匕首,孟君拾见他要走,说道:“你现在去找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立刻下山去搬救兵。”
宋持听了大怒,“嗐”道:“少爷不是你家的你自然不急!少爷可是为了我们才要拖住那些人的,现在下山去搬救兵哪儿还来得及!”说完,一拉马缰,绝尘而去。
孟君拾站在原地无语片刻,忽然想起自己的手还流着血,抓了块破布随便一裹,正打算下山去找人帮忙,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小路传来。
难不成还有杀手?
地上还有血迹尚未清理,脚步近在咫尺,已经不容他想,孟君拾立刻闪身躲进那间破庙。破庙里四面透风,既不能遮风更不能挡雨,除了一尊半人高的佛像一览无余。她躲在尚算完好的门后面,只期待那群人如果进了庙也千万别注意到她。
刚才那群杀手出手不留余地刀刀见骨,顾骁此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小公子,地位上也无足轻重,决计不会有人为了杀他而雇那么多高手。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个人,针对的不只是顾骁,而是整个顾家。
有序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人至少有□□人,并且已经站在了庙门口。孟君拾屏住呼吸,听见他们有人说:“这里有血迹。”
“难道他们已经到这里了?我们这一路上来都没看见有人啊。”
话刚毕,就听见“踏踏”的脚步声走入庙内。有人在庙内一阵一阵巡视。孟君拾透过细小的门缝看见来着一身军装盔甲,右手握住腰际悬挂的长剑剑柄上,那人连佛像后面的破布都掀起来看过,发现一无所获后又转了出来。
从佛像后转出来后,那人的目光忽然朝着门的方向看来,竟走了过来。孟君拾心下一紧,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一丝气都不敢出。
所幸,那人走到门口,目光一转,然后走了出去。
“庙内无人,人应该还没走远。”
“分头找,务必将人找到。”
众人齐应:“是!”
众人开始分散,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孟君拾依稀听到有个人说:“奇了怪了,庙里明明没人啊,怎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冷飕飕的。”
“撞邪了吧你!哪儿有什么人,要真有人就好咯!”
孟君拾猜测,这一队身穿盔甲的人多半来自皇宫,前有杀手,后有士兵。如果幕后黑手真是朝堂上的那位,她刚才若贸然现身,怕是要被杀人灭口。
确定人走远以后,孟君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正要从门口走出,结果又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轻盈,有一种蹑手蹑脚的感觉。
孟君拾:“……”
还好,这次来的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皆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麻衣,头饰未着,三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包袱,应该是一家三口。夫妻体型都有些偏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只听见那中年男子吁了一口气,说道:“真是惊险,差点就被那群人抓到了。”
他们身边的少年似乎智力上有些问题,一双眼睛滴流滴流地环着庙宇转,咧着嘴巴,手里还拿着一根糖人。夫人扶着少年坐下,也叹气道:“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当家的,听说这齐云坡上都是土匪,我们往这条路走真的没问题吗?”
男子说:“土匪无非是为了……哎,现在大家都是逃命的,谁会没事跑到野山上抢劫啊。若真遇到了,看看能不能打个商量……”孟君拾在一边默默地想:土匪可没那么好商量。
妇人摸了摸靠在自己怀里无忧无虑舔糖人的孩子,红了眼眶:“我可怜的孩子……你让娘怎么活呦……”
男子安慰道:“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其它怎样都可以。”
隔着门缝,孟君拾听他们一家三口唠嗑,躲着不是,出去也不是,这可真当是有些尴尬了,正在想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妇人怀里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在庙里蹦蹦跳跳。
妇人柔声道:“安儿,当心别摔着了。”
那少年一会儿站供桌台上,一会儿又在哪个角落里刨稻草,转眼间又蹦到了门前,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地对着门缝看,然后眯着眼睛傻傻地笑。
孟君拾:“……”好吧,看来是时候出场了。她左脚一挪,半个身子露出了板门,挥手道:“你们好呀……”
“当家的!这这这,这有人!啊!!!”听见那妇人尖叫起来,那男子似乎也被吓得不轻。
“安儿快回来!”妇人躲在男子身后喊道。男子一边护着妻子和包袱,一边说道:“这位……这位少侠,我们,我们也是逃难至此,你若要钱财,我们把有的都给你,只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孟君拾不禁有些郁闷:就算她衣衫褴褛满脸血污发型狂野身体发育没完全,但也没到雌雄莫辨的程度吧,怎么会把她认成男的呢……她抬手想要安抚,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难怪这两人看到自己会吓得脸色发白犹如见鬼。她连忙把匕首藏起来,笑着摆手说道:“勿惊,勿惊,我也是逃难到这里的,跟你们一样,为了躲刚才那群人才藏于门后,刚想出来你们就来了。我不是土匪,真的不是土匪。”
似乎是觉得以孟君拾这样的体型小身板当土匪,前途可能确实渺茫了点。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妇人问:“你逃难到齐云坡?”
孟君拾点了点头:“……从劫匪那里逃出来的,现在要进城呢。”
男子边问边走到门口,道:“你是邺城人?”孟君拾又点了点头,男子又说道:“家中可有父母?”
孟君拾摇了摇头,那夫妻二人又一对视,妇人笑道:“现在像小兄弟这样家中无父无母家住邺城却还没被招去当劳役的可真是不多见了。我们一家也是从别处逃难到邺城想求个安身之所呢。”
孟君拾笑道:“哦,这样啊。正好我也是要去邺城的,刚好给你们带路,现在就出发吗?”
那妇人面色不变,她的丈夫体态敦实,站在门口,刚好将出口堵了个严实。孟君拾退了一步,问:“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面容和蔼,看着好相处,却是个精明的性子,她问:“那就要看小兄弟是什么意思了。”
孟君拾说:“你们根本就不是要去皇城,而是从皇城逃出来的吧。”她指了指他们的那个孩子,继续道:“为了他?”
这一家三口虽步履匆匆衣衫褴褛,但面容都不像是普通百姓饱经风霜的模样,男子目光炯炯有神,妇人面容雍容体态丰盈,少年虽瘦却面色红润。且他们一开始以为她是劫匪第一反应就是把钱拿出来,以钱换命。她猜,他们应该是皇城的商人。
只有商人,有钱,无权,卫帝命人招劳役建造渡江和船只,他们没办法,只好带着唯一的儿子逃命来了。
男子忽然对着孟君拾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真真是想不到。虽说商人地位向来低下,但她现在的样子说是乞丐也不为过,竟还能受此大礼。男子说:“惭愧,安儿是鄙人家中独子,又是痴儿,万般无法这才只能散尽家财,带着妻儿逃命,只求换下半辈子安稳。适才失礼,还望小兄弟莫怪,尔后下山,万望莫要提及此地之事,感激万千。”
孟君拾道:“好说好说。”她本来也没心情管这档子是,只是想尽快下山。“我只当从未看见过你们,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她刚想转身,肚子却不争气地传来了一声叫唤,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听了这声音竟然拍手大笑,然后又把糖人递给了她。孟君拾婉言拒谢,那妇人又说:“小兄弟虎口逃生,想来是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饿急了吧。我这里还有些杂粮糕点,若不嫌弃,便先用一些吧。再大的事情,也没有身体重要。”
她哪里是饿急了,她简直就是要饿疯了,现在脚下飘忽两眼发虚。但是饿得再狠,也不能忘记一条至理名言: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于是,孟君拾道:“谢谢,但是不必了,那事情当真是十万火急,一刻钟都不能耽……”
话还没说完,孟君拾的嘴鼻就已经被人捂上,不消片刻,便失去了意识。
“奸商!世风日下,真是岂有此理,猖獗,真的是太太太猖獗了!!!”这是孟君拾失去意识前,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邺城皇都,有一家纳舍,原是供文人雅客志士能人吟诗作对谈论时政之用,但近几年卫帝对于民间儒士大加掌控,百姓不得擅论国政,于是纳舍就变成了八卦聊天区,还时不时会有时事新闻穿传出来。
“号外,号外,最新时事,皇城外齐云坡死尸连连,土匪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号外号外,最新消息!两文钱一卷两文钱一卷唉,过时不候,过时不候嘞。”
等孟君拾再次醒来,她已经顶替了那对夫妻的儿子,在邺城城门口的监察司登记,准备前往江南泰中。
那妇人还守在她身边千般不舍万般牵挂地絮叨:“我苦命的孩子,去了那边,你一定要好好的……娘等你回家……”
孟君拾:“……”你孩子命不苦,苦的是我。
男子还假模假样地伤心道:“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日后若有机会,为父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你啊,有机会的话,你做老子,我做你孙子!”
孟君拾内心咆哮:“滚!!!”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夫妻俩,竟然做这种拉人垫背的事情。
那对夫妻大概是怕她逃跑,把她迷晕之后一直跟在她身边,并且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暂时不能说话了。
城门口,还张贴了不少寻人启事,孟君拾认得其中一张画的就是她,虽然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是她!她伸手使劲往那边指,又指了指自己,登记的士兵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喝道:“去去去!人家那是千金大小姐,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糙老爷们儿瞎认也不嫌害臊!”
他身边的另一个当值说:“还别说,你看这小兄弟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若真穿着女儿装指不定还真认不出来哈哈哈。”
孟君拾:“……”
登记的那人从纳舍卷报小贩那里买来了一卷眯着眼睛开始识字,一边识字一边又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有人失踪,满城满城的找,一会儿又死人的。哎,我听说,齐云坡上边儿,劫匪都死了!”
“我也听说了!你说上边儿不是不怎么管他们吗?怎么一夜之间全死了?”
“谁知道,可能又想管了呗。”
“哎,我可还听说,昨天国舅府的亲兵回来,还抬回了一位小公子,听说,是从悬崖峭壁是捞回来的。啧啧,这命可真大。”
“唉,投胎投的好,命大也不稀奇。哪像咱哥俩,当个值总也没几个钱!干脆我也去当土匪算了,还能弄个山大王当当。”
“哈哈哈,就你还想去当山贼,上山吃鸡屎还差不多。别一上山遇到山贼就尿裤子了吧哈哈哈!”
听这对话,孟君拾可吃惊不小,她在想会不会是顾骁或者宋持。想问,奈何又开不了口,咿咿呀呀倒真像个智力有问题的。她又转过头去看那张贴了寻人启事的墙面,这次她看到了墙前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淡蓝锦缎,披着月白大氅,面色微微苍白,下晗埋在大氅的绒毛围脖里,只露出了一个挺拔的鼻子和眼睛。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墙上其中的一道寻人启事,眉宇间尽显自责和失落,周身散着与人群格格不入的灰暗。
虽然只能看得见半个侧脸,但孟君拾直觉,这个人,是她哥哥。
她狂挥双手想要极力引起那人的注意,但是很遗憾,那人应该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无法自拔,根本注意不到她这边的状况。
凑齐了要去劳役的人数,孟君拾被匆匆推着往城门口走。那少年这次应该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匆匆一瞥,孟君拾甚至来不及与他对视,他的目光便又转去了别处。
她别无他法,只得赌一把将自己手掌上绑着的布拆下,丢在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