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邺城到江南泰中,途径不少城镇。领头刚带他们到彭昌,坐镇监察的首领一看到从不远处洋洋洒洒地一群人,立马来了精神,拿着好茶就奔了过来。
首领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兄弟辛苦了,呦,这次人可真不少,得有二十来个吧?”
领头谢着接过茶杯,闻着茶香,说:“东凑西凑,总算凑齐了二十五个,你看,老的老小的小,连脑子有问题的都拿来凑数了。这一趟要赶到江南,也不知道能剩几个下来。”
“哎,要我说,上边儿就是舍近求远,从皇城往那南边儿送人,麻烦!兄弟,我可提醒你,你这一队人嘛……不少,但都是老弱病残,这又是寒天雪地的,怕是不行。”
领头的显然也是很担心这个问题的。虽然说生老病死无能为力,但如果他带着二十五人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只剩下五个人,那就很尴尬了。于是,他问:“这位兄弟,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首领把他往远处拉了拉,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留个十个你觉得最不济的下来,我给你找五个年轻力壮的,怎么样?”
领头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万一查出来……”
首领“嗐”了一声,摆手道:“……这东西谁会查?再不济,到时候我们再打点打点不就行了。到时候,我找督头,给你这个数。”首领压低了手,比出了一个数字。
领头犹豫片刻,终是说:“这……还是不要吧,这你们可吃亏,我这也不好意思啊。”
首领说:“你大可放心。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彭昌的役窑啊,缺人头,人是大批大批的死啊,你说死的人一多,上面查下来,督头大人也不好交代,这不……你懂了吧?这都是督头的意思,你还有啥好怕的!这事儿你不做,也有别人来做,钱就这个数,都送到你兜里了,你还要白送出去?”
领头被他说得很是心动,一口应下。他清点了十人,其中就要孟君拾(这个脑子有问题的)。
役窑,劳役干活的大本营,所有被征召的劳役都会在这里吃、住、做工,或者……死。
孟君拾随着众人一道被送往役窑,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体型敦实面相凶悍的中年男子迎了过来。他如水桶的腰间还别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长鞭。他一见方才城门口的首领,立刻点头哈腰打招呼,圆呼的脸上肥肉横生,笑起来堆在一块儿,有些不忍直视。将那首领送走之后,那役头又恢复了一贯的严厉。
役头厉声说道:“你们三个,去挑沙。你们两个,去搬砖。还有四个,去砌墙。”话毕,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孟君拾,有些绞尽脑汁:“你个瘦杆子,又小又矮又弱,能干嘛?”
与她一道来的人中,立刻就有人道:“头,他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脑子有病的,怕是只能吃跟拉了!”
人群立刻爆发了一阵哈哈的嘲笑声。孟君拾不禁郁闷:说她哑巴也就算了,怎么还成了脑子有病呢?
役头点了点头,有所顿悟的样子,一指孟君拾,说道:“那你就去干点杂活吧,哪里需要你就去哪里,不能偷懒!要是被我发现你在打哈哈,我抽死你!”吓得孟君拾一顿狂点头。
于是,就有人不满了,“哎,怎么我们不是搬砖就是挑沙,就他一个傻子乐得清闲,干干杂活就好了?”
“就是。谁知道他哑的傻的是不是真的哑真的傻。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如当个哑巴装个傻子呢。”
人就是这样,作为弱势群体的时候,大家群起而攻。一旦发现这个弱势群体能得到关照后,大家又都争着抢着要做个聋子瞎子傻子。
役头从腰间拿出长鞭,“哗哗”两下就将刚才说话的那两人打得破了层皮,他吼道:“妈了个巴子,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几时轮得到你说话?”
那两个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倒在地上哀哀苦叫,看得众人顿时起了一阵寒毛。
这得是练了多少日子,打了多少人,才能有这样的技术哇。
那两人躺在地上叫苦不迭,役头又是唰唰两鞭,骂道:“还叫还叫!再给老子听到一声信不信给你抽得皮都不剩!快起来滚去干活!你们也是!”
那两个人又被抽了几鞭,却是被吓得不敢再出声。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刻也不敢耽搁,纷纷跑去做工。
孟君拾一通乱转,好不容易在一处找到了需要帮忙的。那是一个小孩儿,年龄应该不超过十岁,伤了右脚,此时正在一瘸一拐地搬木桩。那木桩比他的腿还粗,人还高。他一个人抱着一头搬很是吃力,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孟君拾“嗒嗒嗒”跑过去抱起另一头木桩。
那小孩儿看到有人在抬起了另一头的木桩,转过身,愤怒地看着来人,破口大骂:“妈的,谁要你帮忙!滚!快滚!”
孟君拾:“???”她抱着桩子有些迷茫。
这特么有个正常人没有?
小孩儿见她没撒手,自己反倒撒了手,跑过来猛地一推孟君拾:“王八蛋!我艹你大爷的,快给老子滚!我不用你帮!再不滚信不信我艹了你!”
这孩子年纪不大,但话一出口却没有一句能听的,市井流言,句句不堪入耳。她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听到有人劝她说:“小兄弟,你别管他。他这人有病,见不得别人帮他对他好。”
小孩儿捡起一把沙土就往那人挥去,吼道:“你全家都有病!你娘烂胸,你爹烂□□!最有病是你,瞎管闲事,你烂心烂肺烂脸烂嘴不得好死!哎呦!”他刚骂完,就挨了一记鞭子。他摸着背痛得跳了起来。
役头大骂:“找死滚远点!你今天再废话,老子就让你断子绝孙!”
这小孩儿的话,可真真是不好听的很,骂人就算了,还把那人的全家都骂进去就过分了。见着他被役头抽了几记鞭子,孟君拾心里不由得默默大喊:打得好,该打,这人就是欠收拾!
早饭稀粥,午饭西北风,晚饭稀粥加西北风。日落月升,众人好不容易歇下,十几个人栖息一间不大的小屋,刚有睡意,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外面有人喊道:“都起来都起来了!快起来!”
“怎么回事啊?天塌了?”
“我刚睡下怎么回事儿啊?”
“我也是刚睡下,正梦见抱着媳妇儿儿子睡觉呢!妈的就被吵醒了!”
孟君拾心想:我还梦见正抱着大鸡腿睡觉呢。她正想着,外面的催促声再次响起:“都起来!干活了干活了!谁让你们睡了!”
众人仓促穿好衣服走出去,各个揉眼打哈欠。就见一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砖台之上,身上披着好不华丽的一件貂皮大氅,手里还抱着暖炉,身后跟着一群着甲的兵士。孟君拾听众人纷纷嘀咕:“这人怎么又来了?”
“他来准没好事。看他站在上面,我好想揍他啊。”
“好巧,我也是呢。”
役头站在众人面前,衣着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刚从睡梦中被拉出来的。他上前一步,恭敬道:“督头大人,人都在这里了,您有什么吩咐?”
督头“嗯”了一声,说道:“老于啊,我这才两天没来,你就消极懈怠了。这才几更天,你就让他们歇下?”
役头恭敬地说:“这……大人,我们向来都是这个时间歇息的,您也是一直都知道的啊。”
督头面色一沉,低哼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说老于,你都当了那么久的役头,还不知道凡事都要依时而变的道理吗?圣上急着要南下,催工催的更紧啦。”
役头问:“那依大人的意思,我等该几时开工几时结束?”
督头想了想,慢悠悠说道:“依本督头的意思嘛……不如就寅时开始,亥时结束吧。”
话一毕,人群再次爆发出了一阵不赞同的声音。
“什么嘛,原本我们就是卯时起,戌时休,现在整整要多出两个时辰。”
“就是!没饭没菜也就算了,以后还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们是劳役,又不是徭役,哪里有不让人吃饱睡好的道理?”
异议声越来越大,直到役头重重的一声咳才重归于静。役头说:“……这个,大人,这时间会不会有些太多了?我怕大家吃不消啊。”
督头道:“老于,是你怕大家吃不消,还是你自己吃不消啊?时间紧迫,你不早起晚歇,届时耽误了工程,圣上怪罪,是你一个来担这个罪责吗?”
大冬天大晚上,老于连连擦汗,“这……这……”孟君拾想:这可真是有些过分了。凌晨三点起,晚上九点才能歇,每天两顿,还都是稀粥。这哪里是做劳役,驴都过得比他们舒坦。她忍不住敲了敲系统:“系统?大美?在不?”
大美:【大美全方位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问题?】
孟君拾组织了会儿语言,问:“如果我在这地方不小心啪叽一下挂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自救重生啥的方案哇?”
大美:【如果执行人在执行与任务或主角无关的事途中发生意外,系统自动识别为服务区外,没有自救或重生方案呢。】
孟君拾:“这么狠?”好吧……就知道不应该指望这坑逼辣鸡系统。
忽然,人群中爆发一阵吼叫:“我抗议!赖皮子,你把大家的口粮都克扣了,我们本来就吃不好睡不足,你还要缩减大家的睡觉时间。就算你要抢功令赏钱也不能这样的!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早点死?”
说话之人,竟然是白天那个满口粗话的小孩儿。白天大家对他置之不理嫌弃至极,这时候他站出来说话,却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不少人纷纷应和。
督头脸色一变,扬手一指:“哪里来的野小子信口雌黄,竟然诬陷本督头!”他细小的眼睛一扫众人,阴沉的脸又展开了一抹有些狰狞的笑容,他说道:“你们不是说你们这些天吃不好吗?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办法,让你们也尝尝肉味。来人,把那个口无遮拦的野小子,给本督头一刀刀的地了,然后,把肉分给大家。”
众人大惊,孟君拾也不由得一阵反胃。老于擦汗擦得更厉害了,他说道:“督头大人息怒,小毛孩子口无遮拦,但绝对是无心之过。少一个人少一份力量,再找人顶替也需要时间,也是要延误工期的嘛。这……大人刚才所说的时间,我们都可以的,可以的。”
督头又问:“你们不饿吗?饿的话一定要说啊,否则又有人说本督头贪了尔等的粮钱,我可真是冤了。”
老于连忙道:“没有没有,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粮食够吃,我们都够,不用……不用再多给,不用……”
这下,结局达到了督头想要的结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嘛。那你们快去干活吧。”
众人怨声哀道地散开再次开工,有人又开始抱怨道:“陆子那小子在搞什么?役头正在跟督头打商量呢。要不是这小子横插一脚,指不定还能再有些余地的。”
“可不是这样说!这小子真是一无是处,整天找人吵架打架!你说该是怎样的爹娘会教出这样的孩子?尽帮倒忙!”
“他脑子有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要是他爹他娘啊,他一出生就把他溺死在马桶里,省得祸害别人!”
孟君拾心想:再怎么打商量,干活的时间也只会多不会少的呢。她一边搬砖一边朝着那叫陆子的孩子望去,看见他正躲在一个角落里揉着高高肿起的右脚踝,对别人的评价责骂置之不理,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来之前听说这里一批一批地死人,缺人得很,原本她还不信。但如果照这样的情况下去,不出几个月这里,这里怕是又要重新换一批全新的面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