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想象的……」
「唔?」
「比我想象的要单薄。」迈尔斯思索了一会,还是挑出了当下最能够确切地形容自己感受的那个词语。太咬着嘴唇,微微抬起头,略有一些困扰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学姐,「我记得这起空难的成因应该挺复杂的吧?但是这样一看,反而不是很简单很单纯的事情吗?」
这并不是说他更对安德里亚他们的敬意有所消退,那些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人仍然是英雄。但是,他内心里却觉得,隐隐的有一些失落。
「倒也不是。」希克莉怎么看都是在苦笑,她又重新把文件整理好,堆成一叠,「自动驾驶系统那时候已经开始投入运用了,所以很幸运,也用上了,否则的话,恐怕真的是要在驾驶舱里神经紧绷着直到降落。如果不是出现了意外,也就降落的时候稍稍危险一点。」
希克莉眼珠转了转,似乎最后还是决定详细地说上两句:「再加上,他们要做的事情,比你看上去的呀要复杂的多,比如说,你真觉得那一串排查故障的措施有那么简单吗?」
「很困难吗?」
「仪表占据的区域,大概是这张咖啡桌,我的座位,外加旁边这扇玻璃窗。」她用手背轻敲窗户,「这已经是现代简化过,可以由你一个人操控的大小,最开始,飞艇都是四人一组,每个人负责的区域也都和这差不多大……」
「这样吗?」像是理解了,又像是没有理解,知道似乎很复杂,但是对多复杂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不知道的话……」希克莉若有所思地从中抽出了一叠附件,「你看看这个,里面应该有照片,哎呀……」
希克莉松手有些太快,导致信封倒在桌面上,里面的照片铺在了桌上,地上,以及迈尔斯的身上。
「啊,真是对不起,看来我还没休息好。」
一边按着额头,希克莉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开始整理桌上的,迈尔斯也伏下身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些照片。幸好,这些照片躲过了最危险的咖啡杯,没有打湿到不能看的地步。
「没有掉在死角的地方吧?仔细检查一下。」一边说着,希克莉一边稍稍抬起脚,她穿的是深蓝色的长裤,光线昏暗的时候,的确有些容易和地面混看在一起,迈尔斯确认了两三遍,「嗯,应该都捡起来了。」
「那么……对,这张。」
希克莉从照片中找了一会,翻出了一张照片,迈尔斯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照片拍摄的是吉诺比利-6的驾驶舱。
……他的确明白操控起来有多复杂了。
面前,手旁,头顶,以及斜后方,全都是按钮,拉杆,旋钮,显示器,仪表盘,指示灯。最可怕的还是头上的那一部分,因为图片不够清晰,也看不清楚,但红色的,并排的灯泡用两只手似乎是数不过来的。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为对错误的认识失误导致的事故也不是没有,比如一侧的引擎出现了故障,却错误的关闭了另外一侧,冲角因为结冰而卡死,却又误以为是水平仪的显示错误。听到即将失速的警报声,而下意识地抬升头部的,什么都有。错误的故障处理方式和错误本身一样致命。」
在他盯着照片的时候,学姐的解说也并没有停下来。
「那么,换句话说吧。如果让你来检查的时候,让你去其中寻找某个特定的开关,你有自信不会找错,而且不碰到控制系统的其他部分,并且把这一过程持续几次吗?这就是安德里亚当时遇到的情况。」
咖啡虽然有些冷了下来,但要论温度,勉强还维持在「温」的程度,迈尔斯比较喜欢喝这种热度的咖啡,不怎么烫嘴。希克莉似乎也是,一边搅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咖啡,一边把诘问一气射出。
迈尔斯能做的,无非是盯着照片点头:「这样啊,我也的确没法保证……」
「不过,实际上也没有那么恐怖,为了防止误操作,大部分的开关都设的很死,很重,所以开飞艇也是个力气活。难找虽然也是真的,但那些驾驶员也都受过了专业的训练。如果是受到过关于飞艇的通用驾驶训练,并且针对特定型号进行培训的话,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困难。」
言下之意很明显,迈尔斯想着,希克莉似乎也对这一点了然,于是没有继续往下说。赫利奥斯017号面对的问题是,现在在飞机上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虽然并非全然外行,但并没有接受过针对性的系统训练,所以情况也很艰难。
艾莉森的语调有些哽咽,像是呗触动了。她停下在杯中搅的叮叮当当的手,一口气喝完,半晌,才慢慢地说:「很不错,也很不够。」
也用不着什么多余的话。
迈尔斯又看了看关于内克特·派克的自述,因为缺氧而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在此时反应了过来。他开始了解内克特·派克在这起空难中扮演什么角色了——他在听到艾莉森的揭秘之后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
只不过答案不很不让人满意。
似乎是难看脸色出卖了他,艾莉森也疲惫地盯着迈尔斯:「看完啦?我看似乎还没有吧?」
「不,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事故链中间有一环的确非常……看上去有鬼。」
这是他的感觉。空难没有一起是因为单一因素造成的,即使是有史以来最惨烈的空难,也是空港跑道部分关闭,恶劣的气象条件,大量飞艇的积压晚点,不恰当的用词,以及,魔力核心的相性偏差导致。
这起空难也是一样,每一个齿轮都偏差了一点点,导致了最后的结果,而在此之前,其中有一个齿轮的问题,却和别人的音色不尽然相同。
不过,迈尔斯想着,又不住摇头,答案很不让人满意。
希克莉蓄势了一会,才对着他提议:「我想,你知道有什么结果了,不过,你最好还是看看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这无异于间接承认了迈尔斯的猜想,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但是很多时候,沉默就意味着一切。迈尔斯喜欢玩解密游戏,但是这个不同,这不是游戏,是刺痛的现实,瞥见真相之后,感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气馁,还有沮丧。
「不,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失压的话……惩罚,不,不会有惩罚。因为……」
迈尔斯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不过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说出来了有什么用呢?
而且,说出口的话,也未免有些太沉重,太悲怆了,迈尔斯自问,他毕竟也不是那种能够把别人的不幸和意外随口说出的那种人。无论是生者亡者,还是罪人圣人。
两人一时沉默,只有各自喝着咖啡的小声,咖啡馆里的嘈杂如同窗外的落雪窸窣,被自动滤去。
「对了,那么关于他们昏迷也是字面上看起来的那个原因吗?我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当然,那个……」希克莉看向索引,正想要回话,又一下子变了脸色,向后缩了缩,一边眨着眼,一边喃喃,「不会吧?不是吧?」
「学姐?」迈尔斯看看学姐,又看看贴在窗户上的文件索引,似乎并没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我要去先换口气,这里闷的太死了。」希克莉一边咬着牙,闭上了眼,一边起身离开座位。
虽然怎么看都不是这么简单。但这时候追问未免无趣,所以迈尔斯只是一脸不知所云地看着自己的学姐的动作。她在抓起自己的背包的时候,瞥了瞥背包,又瞄了一眼文件:「这是诺艾尔教授给你整理的目录吧?」
「对,没错。」
听到这个回答,希克莉似乎稍稍放心了点,铁青的脸色缓解了稍许:「抱歉,我现在还有事,回头有空的话,我还会去再找你的。」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