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着聊着,渐渐觉得困了,你前我后哈欠连连,王伟钢索性合衣倒在床上睡觉,而赵南从床上下来,在睡着之前,他想看看月然情况怎样。他睡意朦胧的走到院子里,看到月光依然明亮,把屋前的荒草照的发白,不住的在风中摇晃着,赵南心想,才离开了一个多月,院子里的草竟然长的没过膝盖了,明天得让二姨帮忙来除草。想着他缓慢向着西屋走去,月光照在水磨石的地板上,白色的小石子亮亮的发着光,像是一滴滴从地面上冒出的水珠。
不对啊!快进西屋的时候,赵南想起刚才和王伟钢在门廊聊天,两人穿过院子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荒草的啊,怎么这一转眼……他再次转头看,院子里飘荡起伏的哪里是草!而是如同棉絮般长条灰白的东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起伏,跟本就没有随着风向!没有这么任性左右上下的风!
赵南正愣着,听到身后传来月然的声音:“赵南,你来了。”倏忽间她就到了赵南身边,长长的白发披在肩上,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院子里的草。
“你没事了吧,可以自己走了?”赵南问。
“妈妈来看我,我就会好起来。”月然很开心。她走进了那丛灰白的棉絮,所有的棉絮立即向她的方向飘荡过来,将她拥在中间,随着她步伐的移动,那些棉絮也变换着方向,而且越来越长,触及到了月然的肩膀,像许多手指一样轻轻的抚摸着月然的身体。
“月然!”赵南叫道:“你这是闹哪一出?这些东西又是什么鬼?”
“你别过来,妈妈她不喜欢外人。”月然回头看着赵南,她的身体已经被那些棉絮包围缠绕,像是穿上了一件灰白色的长袍。
这话迟了,赵南向前伸手去拉那些长条的东西,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还没等到他碰到,手附近的长条棉絮突然暴起,像鞭子一样猛的向他抽过来,抽到他的身上,把他重重的摔在走廊上,赵南腹部旧伤处一阵剧痛,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听到月然的惊叫,抬头看她想跑过来扶他,可是那些棉絮将她牢牢的缚住,动弹不得。
“妈妈,放开我,妈妈,快放开我,你把赵南打伤了!”月然悲惨的呼叫着,带着哭腔。听到月然的声音,整个白屋都震动起来,赵南眼前地板裂开,里面的白色小石块飞到半空中,果然变成了水珠,所有的房间瞬时土崩瓦解,瓦砾砖块向四周飞散而去,消失在黑暗当中。在一片灰暗的空濛里,赵南看到月然的一头白发散开,站在远处,向他伸出手来,他本能的想去拉月然的手,可他怎么挣扎,都无法离开脚下的地面,无法脱逃十个平方大小的黑色地面,那个地面如同半月形,将他绕在其中,而他身后是无底的深渊。连绵不断的巨大哀嚎声在四周回荡,如同地狱一般。
那半环状的黑色地板像是煮沸的开水,不停的冒着泡沫,升腾出黄绿色的气体,冲向他的面门,让他无法呼吸,眼前的空气变成血红色,那是他嘴里流出的血,飘动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试管中泡在有毒溶液中的蝌蚪,马上就要被溶成血水。这片混沌当中,唯一清晰的就是停留在空中的月然,她皎然洁白,只要看到她,似乎还有希望,但身下的这片黑色漫延着,向四周向空中,很快就要吞没月然那白色的身影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嘴里,把自己的心脏、肺叶、五脏六腑都从肚子里用力揪出来,扔向那片漫向月然的黑雾,他的嘴里不断的喷出鲜血,他将鲜血洒在黑水之上,试图将黑水变清,却完全没有用,黑水被他的鲜血激起,涌现更浓的黑雾,扑向空中的月然……
终于他倒下,再也动不了。黑暗笼罩了全部的世界。赵南感到自己已经融化,变成一摊血水,之后慢慢凝固,浑身僵硬,硬成一个壳,一个又大又空的半圆形硬壳,他的意识被埋在这壳里。在黑暗当中,只有这个壳是灰白色。他想打破它,用尽力气一点一点的敲碎它,结果敲碎的壳变成了长长的棉絮,根部粘在壳内,它们在生长变长,在黑暗中随意漂浮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漫长的时间,终于有一个可爱的白色光点,出现在黑暗当中,慢慢靠近了他,穿过了漂浮的棉絮,来到了空壳上方。
“我们都还活着吗?”赵南想。忽然他离开了。就像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他置身半空之中俯视,看到果然有一座青白色半圆形壳体,凸出在泥土地面之上。不由自主的向上漂浮,他看到了白屋整齐的地下室,看到白屋的寥落的院子、苍灰色的屋顶、他飞上了月光满天的夜空,不知该向哪里去,只有彻骨的寒冷,要把他冻成一块冰,他忍不住哆嗦着,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再次睁开眼,赵南躺在东屋的床上。王伟钢侧身睡在他身边,把赵南身上的被子全都扯了过去,害的他浑身冰凉。原来只是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但梦中的感受太真识,以至于赵南醒来时心中充满了悲凉,浑身疼痛,嘴里有股血腥味,觉得腹腔内冰冷而且空荡。回想刚才的梦境,白屋在眼前崩塌,黑暗和死亡,赵南如坐针毡。让他更加难以接受的是梦境中自己对月然血肉相连的那种牵挂……凭什么?自己又不是月然她娘……想到这是,赵南猛的坐起——难道,难道是被鬼附身了?被月然妈妈的鬼魂附身了?
赵南摇醒了旁边的王伟钢:“小钢!醒醒!”
王伟钢揉着眼睛,不乐意的哼哼着:“你又怎么啦,要上厕所自己去!”
赵南拉起他就往外走:“我们快点走,别睡在这里了,这屋子有些邪门……”
两人刚刚走到门外车子旁边,赵南的手机响起,是月然的号码。
“赵南!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我刚才梦到你摔伤了……”
“啊,你也梦到了?你还梦到什么?”
“太可怕,我不敢说……赵南,你在哪里?我想见你。”月然声音急切。
“好。你现在好点没,从屋子里出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赵南打开车门等着月然出来,他打开车大灯,灯光打在白屋锈迹斑斑的红色铁门上,像是一张被蚀掉面皮的脸,粘满陈旧血迹、表情狰狞,两只黑色铁环像两只空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外想要逃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