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五月,赵王姬迁入就藩国,定都于邯郸。
同月,齐国上军佐高欢率军四万,战车三百乘进犯平原郡,姬迁大怒率军亲自迎击,但被为齐军所败,损兵折将,齐军围困平原,并意图西进信都。
消息传至洛阳,天子姬职大怒,召太尉杨赐、司徒王琰、尚书令崔缜入武成殿见驾。
三位朝堂重臣来到内朝的时候,只见年轻的天子紧握着双拳,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其暴怒的状态。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未央!”
三位老臣的声音惊醒了魔障中的姬职,略微清醒些的他看向杨赐,说道:“齐王大逆不道,短短两月之内,便连番进攻徐、赵两国,直到现在,他的军队还在包围着平原城,杨公以为,朕当如何?”
“这……”
杨赐一时有些为难,他微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天子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终于一咬牙,说道:“齐王在未得到朝廷诏令,且未向陛下请示的情况下擅自攻打诸侯,此为僭越之罪,周礼云:‘大刑用甲兵’,老臣请率一旅之师,讨伐齐国,以彰陛下之威!”
得到杨赐这个回答,姬职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他淡淡地说道:“太尉位居三公之首,乃朝廷栋梁,怎能为一旅之帅?朕决定尽起八师,以伐齐国!”
“什么!”
三人皆大吃一惊,杨赐连忙劝阻道:“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王琰与崔缜也上前劝阻道:“请陛下三思!”
当年,高祖武帝以雍州为根基,设六师讨伐大商。灭商后,武帝迁都于洛阳,号曰“神都”,将原来位居关中的丰镐定为西京。当时天子的直属兵马,分别是留守西京的“西六师”与驻守洛阳的“殷八师”。
但在第十位天子惠文帝在位期间,由于边防力量衰弱,北方草原上逐渐强大起来的柔然人大规模南下,侵占关中,焚毁了西京丰镐,将整个雍州变为一片废墟,天子直属的西六师也在这场浩劫中全军覆没。
西六师的覆灭,使得大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缺乏足够的对抗胡人的力量。所以惠文帝之子武灵帝才会着手扶持以嬴氏为代表的雍州本土势力,借用他们的力量收复故土。终于在近九十年后,关中之地方才重新回到大周的怀抱,但是当年随之覆灭的西六师却再也没能形成编制。
如今天子王畿内的直属军队,唯有殷八师。故而杨赐三人在听闻天子欲尽起八师以讨齐国的时候皆拼命阻止,毕竟这是天子所有的属军,一旦战事不利或者大量损失,那无疑是大大削弱了天子的权威,很可能会造成国家的动荡。
但姬职已经无法再按捺自己的愤怒,他挥手道:“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这……”
杨赐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崔缜叹息一声,顿首道:“既然陛下旨意已定,臣等不便再劝,但臣有另一件事,想要请陛下定夺。”
“崔令君请讲。”
“启禀陛下,如今分封赵王与徐王引起了齐王的强烈反弹,就连豫州牧宋偃与扬州牧陆浚也频频异动。但同样处于新封唐国附近的秦侯嬴平与太原令李成义却没有丝毫动作,故臣以为,对这些忠心于国之人,朝廷是否应该加以安抚?此事还望陛下定夺。”
姬职沉默了。
他封唐王于河东,为的就是防备与压制这些异姓势力。但谁又能想到,最先对他进行挑衅的,不是这些让他夜不能寐的异姓势力,反倒是姬氏内部的齐王。
心念及此,姬职苦笑一声,说道:“就依爱卿所言吧。”
“陛下英明!”
姬职挥挥手:“三位爱卿先退下吧,烦请杨公立刻调配八师,安排将领,朕打算亲征齐王,此事越快越好。”
“老臣遵旨。”
说罢,杨赐、崔缜以及始终默默不言的王琰三人一起退下,只留姬职一人在殿内。
姬职无奈地叹息一声,手中紧紧持着一块黄帛。
这是他准备封广平王姬楚于朔方的诏书,但如今形势急变,他非但在短时间内不能着手打压关中的嬴氏势力,反而要想尽办法安抚他们,以稳住后方,尽全力对付姬成。
想到这个庶出的兄长,姬职的内心就隐隐产生出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恨,似嫉妒。他有生之年一定要亲手消灭这个最大的敌人,不惜任何代价。
“只是,该如何安抚嬴氏,以获取他们的支持呢?”
姬职似乎在自言自语,半晌后,殿内却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联姻?”
姬职念叨着他的话,眼睛忽然一亮。
……
自那日互表心意后,嬴曦与独孤霓裳便如蜜里调油,每日形影不离。除了婚仪与那最后一步没有踏出外,其余一切几乎与新婚的夫妻别无二致。
对于两人的事情,无论是独孤兆还是嬴平,都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就连嬴曦这些日子没有处理的公事,独孤兆也一并包揽过来处理了。他巴不得嬴曦这些时日不要在自己眼前晃悠,如此也可眼不见心不烦。
暂时“赋闲”的嬴曦便日日与独孤霓裳相伴,有时共游曲江,有时相约栎阳。偶尔也会去那长安乡的小院落小住一两日,两人布衣素裙,就如一对平民夫妇。
但嬴曦却还没有真的到那种沉溺于温柔乡不愿醒来的程度,栎阳的公事本就不多,且原本就是独孤兆全权处理,嬴曦不愿去承那分权之事,所以便正好就此躲开。但是驻守城南的下军却是他赖以立足的最大倚仗,所以他在这些时日里,始终没有放松对下军的掌控,还将以韩信为首的一批原雍城心腹安插进了下军之中,以加强自己对下军的控制力。
如今唯一需要嬴曦考虑的,便是该如何将韦天光这个嬴壮心腹踢出下军的事情。但他在将这个想法告诉霓裳的时候,她却反对此时将韦天光剔除出去。
霓裳告诉嬴曦,以他如今的地位和对下军的掌控力,想要找个由头将韦天光踢出下军可谓是轻而易举,但是难点却在于如何让公子壮闭嘴。因此霓裳认为,与其在此时因一个韦天光而与他背后的韦氏长房以及公子壮发生冲突,那不如暂且留着他,只需时刻注意提防,或许在将来,这个公子壮安插在下军中的奸细还会帮嬴曦的大忙。
嬴曦考虑许久之后,便也欣然同意霓裳的看法,暂时不去动韦天光。非但如此,他还特意表现出对韦天光的器重和拉拢,以此麻痹嬴壮。
安静的下午,嬴曦与霓裳自城东宅院中出来。却见到前方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围观什么。
霓裳好奇心发作,拉着嬴曦便要凑上去一探究竟。
二人挤进人群中,往焦点处一看,只见到原来是一位算命的先生。须发皆白,长须飞动,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听其言语,应该不是关中人,倒像是齐国附近的口音。
此人相术颇为神妙,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皆前去请他一相,他也来者不拒,无论是姻缘、前程,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此人都说得头头是道,看相者亦都心悦诚服。
不知多久过去,围观的人过了热闹劲儿,差不多都已散去。嬴曦见状,便也拉着霓裳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那名相士却忽然开口道:“将军且慢!”
嬴曦一愣,与霓裳对视一眼,似是也看出她眸中的些许讶异。便转过身来,回到相士摊前。
相士看着他,微笑道:“将军既然已经来此,不妨来算上一卦,如何?”
嬴曦笑着坐到他面前,说道:“那便请先生说道说道,你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
相士轻笑道:“眉有锋芒,双目含电,英气勃然,魄态威严。《易》曰:‘风从虎,云从龙’,有如此气魄者,自然非常人也。”
嬴曦抬起头,与霓裳对视,见到她眼里的笑意。他也微微一笑,说道:“那好,便请先生为某算上一卦。”
相士道:“敢问将军是算姻缘,算前程,还是算年寿?”
嬴曦笑道:“姻缘已定,自不必多言,年寿自取于天,人安敢揣测之?便算前程吧。”
相士望了一眼他身旁的独孤霓裳,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看着嬴曦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他却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将军还是算别的吧,这前程,才是小人不敢妄加揣测的……”
“哦?”
嬴曦忽然来了兴趣,他说道:“先生但说无妨,今日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妨事。”
相士轻笑,微微沉吟片刻,便说道:“我观将军相貌,龙颔而蜂准,将军风骨,实非此代间人,以某观之……”
说着,他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关注这里后,便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公之相貌贵不可言,来日必为人主,当大诛杀而后定,望公自惜。”
嬴曦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当听见“必未人主”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充满了惊骇之意。
相士说完,便抚须轻笑,不复言语。独孤霓裳见状,便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只钱袋,将其放在相士案上,说道:“多谢先生。”
相士又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敢,姑娘气态非常,有凤仪天下之姿,实乃人间罕见。”
独孤霓裳垂目轻笑,她拉起嬴曦,正欲离开。嬴曦缓缓起身,对相士拱手道:“敢问先生名讳?”
相士抚须笑道:“云游野人,粗名鄙字,不提也罢,在下还想要提醒将军一句,所谓风虎云龙,古之成大事者,必有能臣辅弼,请君切记。”
嬴曦点头,拱手道:“多谢先生。”
相士颔首笑道:“三日后,将有奇士来投,到时如何对待,还需将军自行定夺。”
嬴曦再度拱手,对相士道谢后,便与霓裳执手离去。
相士看着两人的背影,半晌,悠然道:“真是好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