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听见沈邕的声音,嬴曦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何人?”
“一位布衣士人,说是有重礼相赠。”
嬴曦忽然来了兴趣,他站起身,说道:“那我便亲自出去看看,是何人要送我重礼。”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麻衣的年轻士人,看起来应该还没有超过三十岁,但却是气态沉稳,颇为大气。嬴曦打量他一眼,只见他双眉似箭,眼若寒星,面目坚毅,应非常人。
“在下嬴曦,见过先生。”
虽是面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士人,但嬴曦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倨傲神态,而是毕恭毕敬,拱手见礼。
“濮阳野人卫鞅,见过将军。”
嬴曦心念一动,没有多言,而是说道:“先生远道而来,想来劳累,请入内一叙。”
卫鞅没有与他客气,拱手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嬴曦府内。嬴曦对沈邕使了个眼色,便随在卫鞅身后,走入正堂。
打量了一番厅内的装饰,卫鞅道:“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却仍能保持本心,不喜奢侈,当真难得也。”
嬴曦笑道:“先生误会了,嬴曦并非不喜奢侈,实是囊中羞涩,无奈为之耳。”
闻言,卫鞅却是忽然大笑,说道:“将军真性情也!”
“先生过誉,还请稍待,嬴曦去命人奉茶。”
“将军且慢。”卫鞅阻止道:“鞅素闻秦酒至烈,欲以身试。”
“好!”嬴曦欣然应允。命人撤下茶具,换上两坛别人送来的好酒。嬴曦举起盏相邀:“先生,请。”
“将军请!”
说罢,二人举盏相碰,一饮而尽。许是从未喝过如此烈酒,卫鞅一时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被呛得通红。待他缓过来时,却不禁称赞道:“好酒!够烈!”
嬴曦轻笑,将酒盏放在桌上,问道:“先生方才说有大礼相馈于曦,不知是何物?”
卫鞅大笑道:“请将军恕罪,鞅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安有好礼相赠?”
“哦?”
嬴曦端起酒盏,脸上却丝毫不见被人戏耍的恼怒,仍是带着淡淡的笑。
卫鞅又说道:“只是,卫鞅生平唯有一物,向来为人所称道,今日鞅便以此物,来报答将军待宾之礼。”
“哦?敢问是何物?”
“无它……”卫鞅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回答道:“谋略耳。”
“哈哈哈哈……”
嬴曦捧腹大笑,指着卫鞅道:“先生当真妙人也!”
卫鞅淡淡一笑,说道:“公子嬴壮不堪大用,秦侯对其失望至极,欲在嬴氏旁支子弟中寻找能发扬嬴氏功业之人,故先后调遣嬴雍、嬴旭、嬴仲、嬴望还有将军五人入栎阳,以作考验。”
嬴曦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道:“先生慎言!”
卫鞅笑道:“此事如今已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只是卫鞅想提醒将军,对于此事,还是抱些怀疑与观望为好,毕竟……父子人伦,乃是天性……”
“先生是说……”嬴曦眉头皱起,心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下骇然,不禁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嬴曦提防秦侯?”
此话说出,不知为何,嬴曦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卫鞅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道:“凡是多留心戒备,自然是有益无害……”
嬴曦心下明了,思索片刻后,他忽然避席拱手道:“嬴曦欲请先生为幕僚,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卫鞅一愣,忽然哈哈大笑。
嬴曦正以为他要拒绝,谁知卫鞅却是说道:“当初齐王足足吊了卫鞅三个月,最终还是没有决定究竟是否任用,将军与卫鞅相饮不过三盏,却已起爱才之心,以此观之,将军胜齐王多矣!”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爽快的答应,嬴曦大喜,顿首道:“曦得先生,实得良师也!”
卫鞅大笑着向他还礼,嬴曦起身后便向他请教:“敢问先生,曦如今应当如何?”
“将军如今大可不必表现异样,如往常一般即可。”
卫鞅说道:“素闻将军与嬴壮不和,如今在栎阳,还望将军能稍忍一二,千万不可与他当面起冲突。”
嬴曦颔首,说道:“那是自然。”
卫鞅又道:“近日有些事情在栎阳传得满城风雨,几乎人人皆知,将军与关内侯独孤兆爱女是否有意?”
嬴曦没有搪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我与霓裳已定终身之约。”
“那便好。”卫鞅道:“还请将军多多‘沉溺美色’,以韬光养晦,借此麻痹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谨受教。”嬴曦自然应允。
“还有一点,将军请务必稳稳掌控下军,将这支秦侯的属军变成将军自己的属军,如此,万一将来出现意外,将军也可以此为倚仗。”
一席话处处说到了嬴曦的心坎上,他微微后退,表情严肃,向卫鞅行礼道:“谢先生教我!”
……
齐王擅自攻取鲁郡、侵犯平原的举动引起了大周朝廷的强烈反弹。天子尽起八师,亲自为帅,征讨齐国。
大军自洛阳东进,自陈留汇合豫州牧宋偃的军队,一路经过济阴、东平,收复鲁郡。与此同时,徐王姬宿也率军自琅琊北上,与天子会师。
面对来势汹汹的天子大军,齐王姬成终于坐不住了,他亲自为统帅,起齐国三军十万之众,与前来征讨的王师对峙于济南郡。六月初,双方战于鞌原,齐军不利,退守华不注。
天子姬职不依不饶,率全军前进,欲迫使齐王屈服。
面对天子的步步紧逼,姬成没有选择硬碰,而是明智地率齐军撤入历城,天子亦随之指挥军队包围历城。
天子讨伐齐王,此事在整个天下都引起了轩然大波。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齐王即将彻底失败的时候,战局却出人意料地实现了反转。
六月十四,在被天子王师围困了第十天之后,这一天夜里,齐王突然大开城门,全军出击。
如果仅仅是齐军的话,天子的军队倒还可以充分应对。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在历城西门,天子主力所在的位置,城门洞开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一头头角绑尖刀、尾燃烈火的公牛。城门刚刚打开,牛群便如滔天巨浪,一路碾过王师营地。惊骇无比的士兵们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在乱阵中被杀、被牛群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熙宁元年六月十四,原本在天子王师的进攻下节节败退的齐王听从相国田雠之子田单的建议,以火牛阵大破王师,天子的八师损失惨重,仅西门一营便伤亡近万人。
天子率败退的军队退守鲁郡,一战而胜的齐王也没有继续追击。于六月十七派相国田雠觐见天子,承认齐国的错误,请求天子宽恕。
姬职见坡下驴,将鲁郡赐予齐王为封国,并赐齐王文武胙。齐王也重新向天子表示臣服,并将齐王世子姬章送到洛阳,天子欣然应允,以姬章为尚书郎、银青光禄大夫。
六月二十日,天子姬职会齐王、赵王、徐王于曲阜,三日后撤军回京,东方大地重归宁静
……
“陛下息怒……”
面对暴怒的天子,崔缜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跪在殿内,苦心开解。
见到崔缜这个样子,姬职有些于心不忍,强行平复胸中的怒火,淡淡地说道:“崔令君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于你,朕只是恨,恨自己没有那用兵之才,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在一般人看来,齐王不再侵犯徐、赵两国,且在盟会之后将其长子送到洛阳为质。天子此次亲征,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但身为当事人的天子姬职等人却是心知肚明,这一仗真正的输家是天子和朝廷。历城之战,因齐国的火牛阵突袭,导致殷八师损兵折将。本来大好形势在一夜之间便转向了齐王一方。齐相田雠在战后觐见天子,实际上是齐王在给天子一个台阶下。他的意思很明白:齐国向朝廷服软,也希望天子能就此罢手,大家好生商量,维护好天子和朝廷的脸面。
曲阜之会后,天子正式将鲁郡划给了齐王,这便象征着天子在这一场战争中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反而是他直属的亲军有所损失,对天下诸侯的震慑力再度削弱。
姬职仰天长叹,向崔缜征询对策:“崔令君,你告诉朕,在如今的局势下,朕应该怎么做?”
崔缜顿首回答道:“启禀陛下,如今我大周国势不同往日,地方州郡势力已然坐大。臣以为,陛下切不可操之过急,不要想着一蹴而就,解决所有的牧守与诸侯,依臣之见,陛下不妨拉拢一些仍然听从朝廷号令、未有僭越行为的地方势力,以此作为朝廷的盟友,对如齐国一般的诸侯徐徐图之,如此方为上策。”
“听从朝廷号令的……”
姬职自言自语着,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崔缜曾经提到过,安抚嬴氏的建议。于是他问道:“朕前些日子让爱卿详查关中大族的适婚女子,如今可有结果?”
“启禀陛下,臣已经查探完毕。”
崔缜顿首道:“关中大族中,堪与山东四姓相比的唯有嬴、杜、韦、独孤四氏,但嬴氏、韦氏、杜氏三家都没有长房嫡出的适婚女子,唯有关内侯独孤兆有一爱女,出身高贵,且值婚龄。”
“独孤兆……”
姬职口中念叨着,半晌,他说道:“那便独孤氏了,爱卿速回尚书台拟旨,朕要聘娶关中大族之女为后。”
“臣遵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