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是为七夕。又称乞巧、穿针。在大周是与上元、上巳同等地位的节日。
相传这一日,会有无数人间喜鹊飞上天河,以身为桥,助远隔两岸的牵牛与织女相见一面。所以在传统上,七夕也是青年男女相会,互诉衷情的良辰吉日。
独孤霓裳已经着上盛装,恍然天人。
她打开房门,已然准备登上驷马高车,前去见她日思夜想的情郎。身后却传来父亲苍老的呼声:“女儿,等一下。”
霓裳回首,却见到独孤兆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阿爹,怎么了?”
独孤兆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随我来一下。”
霓裳随他来到书房,将门关上,却见独孤兆坐在一张胡床上,尽显疲态,似是一夜未眠。
“阿爹,到底怎么了?”独孤霓裳隐隐有些担忧,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儿,我且问你,你对嬴曦,究竟……是真心喜欢?”
闻言,独孤霓裳只觉得心脏一阵急速的跳动,愣怔片刻后,她看着独孤兆的眼睛,语气坚定,若金如石。
“愿为执帚,生死不离。”
这番回答,独孤兆似是早已有所预料,他又问道:“嬴曦对你的心意,如何?”
“心意相通,别无二致。”
得到相同的回答,独孤兆叹息一声,又问道:“若是让他放弃手上的权柄与未来,与你远走天涯,他可能愿意?”
独孤霓裳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语气急切地问道:“阿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兆起身,自案桌上拿起一卷明黄色的帛轴,独孤霓裳看到此物的背面,绣着双龙戏珠的图案。
这样的图案,在大周只会与一个人有关——天子。
独孤兆将手中的诏令递给霓裳,说道:“天子诏令,要娶你为后……”
“什么!”
独孤霓裳惊骇失色,她打开诏令看了看,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独孤兆似是早就预料到女儿的反应,他沉声道:“昨日秦侯将此诏令与我之后,为父便一夜未眠,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你与嬴曦隐姓埋名,立即离开关中,去那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天子那里,以为父的地位,他绝不敢对我独孤氏如何。”
霓裳笑了,笑得很苦涩。她知道,父亲在说谎。
“阿爹,你不用骗我,若我与嬴曦远走高飞,天子想要借着缔结婚姻来拉拢关中大族的意图便会破灭,他或许慑于关中诸族的势力,不会对阿爹如何。但是因为女儿而失去大好良机的关中诸族一定会把他们的怒火发泄在我独孤家身上,女儿怎能为一己之私毁我独孤氏?”
独孤兆看着自己的爱女,目光中带着些许欣慰、些许痛心。欣慰于女儿对局势的洞若观火,但也正痛心于此。他宁愿女儿不要这么聪明,就这般离开。
“女儿,你多虑了,为父……”
话刚说出口,便被独孤霓裳打断:“阿爹,不用再说了,女儿愿意嫁去洛阳。”
独孤兆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半晌,他终于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将嬴曦置于何地?”
“曦……”
独孤霓裳默念着他的名字,眼角闪烁着点点泪光。过了许久,她微微抬头,不让眼泪流下,然后说道:“还请阿爹给女儿一天时间,女儿会说服他。”
独孤兆点头道:“好,你去吧,记住,你是我独孤兆的女儿,无论你今天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一切有为父在,不要犹豫,随着自己的心走,那便好……”
独孤霓裳应了一声,却只觉双腿沉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她艰难地走出父亲地书房,螓首微抬,看着远方,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在地上绽出一朵朵水花。
……
嬴曦守候在独孤府门口,与独孤信随意交谈着,目光却时不时望向庭院,希望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独孤信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调笑道:“兄长如此,若是让你麾下兵丁看到,岂非惹人笑话。”
嬴曦瞥了他一眼,说道:“那帮兔崽子被韩信训练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还会有讥讽本将军的心思?”
独孤信大笑道:“我观韩信练兵,知他定是一名良将,将来必然会成为兄长的一大辅弼。”
嬴曦颔首道:“韩信用兵之能,绝不输当世任何一人,依我观之,当与孙吴、穰苴相匹。”
独孤信深以为然,两人正说着,嬴曦忽然眼睛一亮,只见身着华服的独孤霓裳款款而来,一头秀发挽成高贵的凌云髻,上缀一根精致的凤首金步摇,随着她轻移莲步,步摇上的流苏也缓缓飞动,给人一种极其灵动的感觉。
似是有意忽略了自己的兄长,霓裳看着嬴曦,微笑道:“你来了。”
“我来了。”嬴曦答道。
见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模样,独孤信只觉得自己的存在稍显多余,只能故作嫌恶,拂袖而去。
独孤霓裳回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莞尔,掩口轻笑。
“我们走吧。”
嬴曦执她素手,淡淡轻笑。
霓裳看着他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低眉垂首,应了一声。
……
栎阳街道上,处处是成双入队的青年男女,走在城中,四处可闻欢声笑语,整座城池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
不知怎得,霓裳今日忽然变得像个顽皮的孩童,一扫昔日的高贵清冷,如同活泼烂漫的邻家少女,拉着嬴曦左观右看。
“咦?昱之兄,独孤姑娘!”
两人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首望去,只见赵武在不远处向他们挥手示意,身旁还跟着一位俏丽可人的女子。
赵武喊了一声之后,便拉着女子缓缓走来。对嬴曦两人拱手道:“没有想到在此相遇,两位郎才女貌,当真是天作之合!”
嬴曦笑着还礼道:“赵兄说笑了,这位是……”
赵武牵起身旁女子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内子阿瑶,是韦司马之女。”
被当众叫出昵称,女子白了赵武一眼,向嬴曦与霓裳施了个万福:“歆瑶见过公子、霓裳姐姐。”
嬴曦两人亦向她还礼,赵武说道:“看两位的样子,想必是好事将近了吧,赵武在此先行恭喜了!”
嬴曦笑道:“托赵兄吉言,届时定扫堂以待。”
赵武哈哈一笑,道:“武便不打搅两位了,先行告辞。”
“赵兄请。”
两人说话间,却是都没有注意到,当听到“好事将近”之时,霓裳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
“阿爹,你说什么!”
当从父亲口中得知天子欲立后于关中的消息时,独孤信忽然跳起,大声道:“父亲,此事万万不可!”
独孤兆眉头一皱,微斥道:“你急什么,给老父坐下!”
独孤信被父亲这么一说,顿时也平静下来,他重新跪坐在独孤兆面前,说道:“阿爹,霓裳心许嬴曦,您也知道她的脾性,若是强迫于她,必然会酿出大祸,而且那洛阳哪里是什么好去处?方今天下诸侯并起,天子势弱,我独孤氏乃关陇豪门,何须他天子垂怜?”
看着儿子一步一步分析天下形势,独孤兆不禁觉得老怀安慰。自己两子一女,独孤晟尚年幼,暂且不算。已经成年的独孤信和独孤霓裳,一人丰神如玉,雄姿英发;一人貌若天人,倾国倾城。最为可贵的,是这兄妹两人皆有着极其出色的政治智慧,而这方才是一个大族子女所必备的品质。
独孤兆出人意料地没有对独孤信加以斥责,而是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说的这些,为父都明白,但你可知道,今天早上,霓裳已经当着为父的面,答应了要远嫁洛阳。”
独孤信忽然沉默了,他知道,父亲没有骗他,以妹妹的性格,在家族与个人之间,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只是他仍然不甘心地说道:“只是,如此一来,霓裳与嬴曦应当如何?远嫁天子,无疑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独孤兆说道:“老父当然明白,所以才会找你过来。”
独孤信看向父亲,只听独孤兆说道:“如愿,你速去找到霓裳,务必要说服她与嬴曦立刻离开栎阳,我独孤氏从来没有拿女儿来换取富贵的习惯!”
闻言,独孤信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他立刻便起身,准备去寻找嬴曦与霓裳,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可是……嬴曦他,会愿意放弃吗?”
独孤兆冷哼道:“他如果连这点抉择都做不出来,那便是霓裳她看错此人。若是如此老父倒宁愿她去做那凤仪天下的皇后!”
独孤信叹息一声,转身欲便离去。独孤兆却又喊住他,对他耳语一番,独孤信听完,心下惊骇,问道:“父亲,这可是真的?”
独孤兆回答道:“为父也是近日方才偶然知晓,你记住,若是他们有所犹豫,便将此事相告,我想,嬴曦他会明白的。”
……
城东嬴曦府邸内,嬴曦与霓裳刚刚回来,沈邕便凑上前来,小声说道:“将军,独孤公子来访,此刻正在大堂等候。”
“如愿?”嬴曦与霓裳对视一眼,便拉着她前去正堂,看到了来回踱步的独孤信。
看到嬴曦两人缓缓走来,独孤信连忙迎了上去,拱手道:“兄长。”
似是察觉到独孤信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嬴曦问道:“如愿何事?”
独孤信脸上没有如往常般带着淡淡的笑容,而是有些严肃。他看了眼嬴曦,刚要说话,独孤霓裳却忽然出声道:“且慢!”
嬴曦两人同时看向她,独孤霓裳面向嬴曦,脸上渐渐缓和,她说道:“曦,我有些事情要与兄长说。”
闻言,嬴曦点头道:“好,那我先出去一下。”
霓裳颔首,对着他微微一笑。嬴曦便也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正厅,只留下看起来有些焦虑的独孤信与面色重归冷清的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