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曦安抚着怀中女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霓裳离开他的怀抱,眸中含泪,看起来楚楚可怜。嬴曦从她怀里接过姬安,轻声安抚两句,转过头朗声道:“投降者既往不咎,但有顽抗者,杀无赦!”
说罢,他不顾大臣们的目光,把霓裳拉到一旁,自内衣上撕下一角,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着。
霓裳此时也收敛了情绪,轻轻抚摸着姬安的额头,抬头轻笑道:“不生我的气了?”
嬴曦为她包扎好,又一次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再也不生气了,从此以后,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任你驱使。”
霓裳眼角含泪,脸上却笑得灿烂如花。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嬴曦的脸颊,喃喃道:“一路赶回来,肯定把你给累坏了。”
两人说话间,战场上也已经基本分出胜负,当裴仁与江甫两人争抢着把刀架在姬钊脖子上的时候,剩下的那些死士也放弃了顽抗,纷纷将武器丢到地上,俯首投降。而在另一边,几名将士也押着郑偣、顾雍、李敢、韩舒和裴素五人走了过来。
迁都之后所发生的第一起针对嬴曦的叛乱,就此大致平定。
杨赐等人率领百官趋步前来,齐齐拜倒。
“臣等未能早预乱臣,以至太后与陛下深陷此危难之中,臣等罪该万死!”
霓裳连忙离开嬴曦怀抱,已然恢复镇定的她没有多加责怪,抬手道:“众卿不必自责,平身吧。”
“谢太后!”
朝臣们起身,皆垂头肃立。唯有独孤兆微皱着眉头,与独孤霓裳对视一眼。
此时,收拾完战场的嬴雍与独孤晟也跑了过来,与裴仁、江甫等人一同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将军,所有逆党皆已控制。”
嬴曦颔首,目光瞥向独孤晟,冷冷地说道:“孤出征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又为何擅自率军离京?”
独孤晟被他问的身子一颤,甚至不敢言语,直接跪倒在地,顿首道:“末将擅离职守,当死!”
嬴曦还未说话,司空独孤兆便大步走来,对嬴曦躬身道:“子不教,父之过,少子无知,老夫愿承担一切罪责!”
见独孤兆发话,嬴曦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道:“司空不必如此。”
随后,他转过身,对独孤晟说道:“中军领军将军独孤晟,以镇国之身擅离职守,以至京城危急,使贼人有窃命之机,罪本应死,念你能及时回返,围剿叛贼,故免职于家,罚铜二十斤。”
闻言,独孤兆对嬴曦拱手道:“老夫代幼子谢过将军不杀之恩。”
独孤晟也连忙顿首道:“末将谢将军!”
嬴曦颔首,随后便转身,对杨赐、王琰与独孤兆说道:“孤尚要北上迎接左右两部大军,朝中之事,便多倚仗三公了。”
三人连忙口称不敢,嬴曦又吩咐嬴雍道:“立刻封锁此五人的府邸,缉拿其家族,将其全部囚于军中,待孤回来再做处置,切记,不得让任何人与其有所接触!”
嬴雍拱手道:“诺!”
嘱咐好一切,嬴曦便命大军北上,暂时驻扎于咸阳原。而他自己,则是跳上马车,亲自护送霓裳与姬安自玄武门入京。
见他亲自做马夫,群臣心中不禁凛然,于是便随着嬴雍的军队一道回返长安。
独孤兆走到仍然跪伏在地的独孤晟面前,冷冷地说道:“给老父滚回去!”
独孤晟抬起头,面上犹有泪痕,他低声道:“都是孩儿不好,置阿姊于险地。”
独孤兆虽然心有不忍,但仍是冷着脸,斥责道:“知道便好,待回去以后,看老父怎么收拾你!”
马车滚滚行进,沿着滔滔渭水一路向东。霓裳怀抱姬安,一只手掀开车帘,望着他的背影。
似乎听到了背后的动静,嬴曦转过头,轻笑道:“怎么了?”
霓裳摇摇头,脸上的笑甚是温柔:“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嬴曦笑了笑,低头看着姬安,问道:“陛下没受到惊吓吧?”
姬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憨笑道:“仲父,安儿不怕!”
嬴曦笑着,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目光却转移到霓裳尤带血痕的臂膀上,他顿了顿,冷哼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
面对忽然变得杀气腾腾的嬴曦,姬安不禁有些畏惧地朝母亲怀里缩了缩,霓裳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我没事。”
嬴曦颔首,转过头继续专心驾车,口中说道:“送你回去以后,老令君会亲自率军护卫,我还要率军北上,在朔方迎接蒙肃和卫青的军队。”
独孤霓裳应了一声,问道:“战况如何?”
提到这个,嬴曦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颇有些得意的笑,悠然答道:“我部中军飞度阴山,直捣龙城,俘获獯鬻祭天金人,尽毁其祀;卫青千里奔袭,于居延大败胡虏,突厥、铁勒逃奔金山;蒙肃在东方亦大获全胜。若非严冬降临,我们定可肃清草原,饮马瀚海。”
耳中听着他充满豪情的言语,望着他的背影,霓裳虽未说话,但嘴角却始终含着笑容。
护送霓裳与姬安回京后,嬴曦便没有多加逗留,直接率军北上,进驻朔方。
这个数百年来不断被胡人侵占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隔绝了胡患。嬴曦已然决定,待来年春天,他便再度率军北上,肃清獯鬻,以完成他“漠南无王庭”的构想。
他已经下令尚书台,在此处河南之地与河套平原建州立郡,将大周的北部边疆推进到银山以北,让这被荀若称为“塞外江南”的地方成为另一处天府之国。
嬴曦骑马来到一片高岗,任如刀寒风拂过脸庞,望着眼前近乎无边无际的苍莽原野。只觉得思绪忽然突破了肉体的局限,飞向浩瀚天空,俯视着塞北大地。
这样的地方,才是男儿一展宏图的战场。
他要创造从未有过的奇迹,攻略草原,饮马瀚海。让这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他率土之臣。
广初元年腊月二十六,几乎就在新年的前夕,嬴曦终于迎接到了自北方归来的卫青与蒙肃所部,率领大军凯旋回京。
腊月二十八,骠骑将军嬴曦命行军司马荀若呈送战果入宫。
此次远征,嬴曦所部中军在阴山大破獯鬻特勤磨延啜部,杀敌八千余,俘获牛羊数万头。后北过阴山,直捣龙城,大破獯鬻主力,杀敌五万余,俘获獯鬻祭天金人。
左路军卫青、郭振、贺拔胜所部,跨过贺兰山,于居延大破铁勒,又扩地数百里,驱逐羌戎,收复昔日凉州首府武威郡。
右路军蒙肃联合并州刺史李成义北上收复云中、马邑、五原,并率部迂回千里,追逐穷寇,最终大败獯鬻左贤王部,杀敌二万余。
这一战,三路大军全部获得胜利,獯鬻遭受重创,再也无法作为草原霸主。只待这个冬天一过,大漠南北便将风起云涌,群雄并起,上演一出逐鹿草原的好戏。
但嬴曦清点伤亡之后,却发现此次出征十二万大军,竟然死伤近三万人,这使得他颇有些讶异,于是他第一时间并没有论功行赏,而是根据清点的死亡名单,下令尚书台立刻发放抚恤,并将俘获的牛羊统计数量,将其发放与死伤将士家属,以示慰问。
尽管此事让嬴曦心中不快,但大胜归来的将士们却是带着满满的欣喜与自豪,他们共同参与和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成为第一支北上主动进攻草原人的队伍。并且获得如此大胜,这让他们怎能不感到欢欣鼓舞?
腊月三十,就在新年的前夕,驻扎于咸阳原的大军终于迎来了太后派遣来的特使。
当尚书令崔缜、御史中丞陆云与侍中裴度一起,捧着制书,自辕门一路行到嬴曦大帐前的时候,分列两旁的将士们尽皆沸腾,高呼万岁。
嬴曦身着铠甲,单膝跪地,朗声道:“臣骠骑将军嬴曦,奉太后旨!”
崔缜三人一路见识了嬴曦治军的气势,相互看了一眼,崔缜自陆云手中取过制书,就在这一瞬间,整座军营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原本欢欣鼓舞的将士齐齐停下所有动作。只在片刻间,便整列成行,听候太后旨意。
崔缜对此只感到心中凛然,他打开制书,朗声读道:“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尚书事、咸阳侯嬴曦,身辅政之位,统万军之众,於昭文武,名齐周霍,伏诸胡于塞北,逆虏首于阴山。朕甚慰之,故命尚书,会协三公,以命军绩。拜嬴曦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食八千户,其余诸将军士,皆行重赏,众将随行宫宴,以受恩赐。”
当崔缜读完太后的诏书,嬴曦跪地接过,将其举起面向全军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沸腾了。一时间,万岁之声响彻天野,摄人心魂。
广初元年腊月三十,太后独孤氏遣使于军中拜嬴曦为大将军,位三公上,群臣会之皆行拜礼,掌诸朝政军事,总览平章。
他终于实现了昔日的梦想,登上了与当年博陆侯霍光同等的地位。也成为了大周王朝近百年来唯一一位大将军录尚书事,总览朝政,威凌绝代。
这一年,他二十七岁。
当晚,嬴曦率众将自咸阳原南渡渭水,回到长安,以赴太后亲设庆功之宴。
纷纷暮雪下,长安城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新春佳节,京师暂时撤除了宵禁,百姓纷纷走上街头,与街坊四邻共贺新春之喜。
宫城两仪殿内,太后于此宴请文武朝臣、宗室勋贵。
此时殿中虽已宾客满座,但太后却并未宣布酒宴开始,大臣们也无人敢高声说话,只是稳坐席间,窃窃私语。
他们都在等,等一位贵客的到来。
“大将军到!”
殿外黄门尖利的嗓音传至众人耳中,在座朝臣纷纷收敛形容,目光齐齐投向殿外。
在万众瞩目中,身着正式朝服、发束金冠的嬴曦昂首阔步,直入殿堂。群臣纷纷垂首以迎,眼角余光只见他腰间玉佩随着脚步而来回翻动,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嬴曦一路行至独孤霓裳案前一丈处,下跪稽首道:“臣大将军、咸阳侯嬴曦携全军将士恭贺太后新春之喜,太后长乐未央!”
独孤霓裳微微抬手,语气颇为矜持:“大将军免礼!”
“谢太后!”嬴曦起身,来到武官最上首位置,正襟危坐。
独孤霓裳举起酒爵,道:“值此岁末,本宫代天子,敬诸公一杯。”
群臣连忙举杯,齐声道:“臣等多谢太后!”
独孤霓裳以袖遮面,饮尽一爵,宫人连忙上前斟酒。于是她再度举杯,看向了嬴曦。
“大将军征讨漠北,扬我国威,这杯酒,本宫敬大将军。”
嬴曦举杯,待独孤霓裳饮完,方才开口道:“臣有愧,未能肃清草原,妄受恩赏,这一杯,臣代军中将士,敬谢太后!”
一杯饮罢,嬴曦再度举杯,道:“这一杯,臣想要敬所有为我大周安定而出生入死的将士。”
说罢,在场武官齐齐举杯,高声道:“臣等谢陛下,谢太后,谢大将军!”
嬴曦再举第三杯:“这一杯,臣要敬所有为了家国而抛头颅、洒热血,葬身他乡的将士,没有他们,便没有今日大周之国威。”
说罢,嬴曦高举酒爵,就酒液缓缓倾倒于地。
殿中忽然沉寂了下来,气氛有些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嬴曦,一时间满堂朝臣竟无人言语。
嬴曦将酒爵放于案上,忽然大笑,说道:“孤醉也,一时勾起感伤,诸公不必理睬,今日唯乐是从!”
话音刚落,殿中原本有些沉寂的气氛忽然便缓和了下来,独孤霓裳看了一眼殿中常侍,宦官会意,高声道:“乐舞,起!”
大殿上顿时丝竹声起,歌者舞姬纷至沓来,歌《明月》之篇,舞《采薇》之章。朝臣们之间也开始热络起来,互相谈笑、敬酒,不再如先前那般拘束。
嬴曦独坐案旁,手指轻敲着鼎釜,口中和着歌声。但有人来敬酒,无论是位高如三公还是低下如御史,他皆来者不拒,举爵相馈,很快便融入了这和暖融融的气氛中去。
霓裳放下酒爵,静静地看着在下首来回应酬的嬴曦,目光温柔。却未注意到,她的父亲独孤兆此时也放下了酒爵,看着她的样子,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