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广场北面的金水桥,出现在朝臣们面前的是一座堪称举世无双的巍峨巨殿。自广场上仰望,坐落于高台之上的大殿如山岳般静静耸立,仅台高便足有五丈,站在大殿的正前方望去,只觉得其直冲云霄,不可见其尽处。在大殿两侧,依形制分布着钟、鼓二楼与两道怂出的楼阙,在大殿与楼阙之间又有飞廊相连,呈现出古典的“凹”形结构。乍一望去,整座大殿竟似一只展翅腾飞的朱雀,昂首啼鸣于天地之间。
宇文恺上前介绍道:“启禀太后、陛下,微臣在规划之时,采纳了大将军的提议,依我大周朝制,分别立外朝、中朝、内朝于宫城,此殿即为外朝,坐落于龙首原上地势最高之处,大将军取太祖文王演《易》中乾卦之卦辞,即‘含弘光大,元亨利贞’一句,为此命名‘含元殿’。”
听完他的介绍,群臣啧啧称奇,司徒王琰更是抚摸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含元殿,这个名字好,我朝迁此新都,东县万年,西县长安,宫作未央,殿号含元,名初曙而曜星月,真乃大吉之象!”
听见他的称赞声,周围群臣不禁泛起一片叫好。独孤霓裳眉目含笑,偷偷瞥了一眼嬴曦,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觉心中欢喜。
当日,天子及太后入幸于未央宫,天子幸宣德殿,太后幸椒房殿,诏令将作大匠宇文恺封同安侯,食千户。大将军嬴曦赏千金,并于未央宫麟德殿大宴群臣。
当群臣渐去,灯火初升。独孤霓裳先是哄睡了姬安,然后方才乘着鸾驾终于回到了椒房殿。
一进殿中,她的贴身侍女春漪便不禁四处嗅了嗅,说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霓裳似乎也闻见了这股奇异的香气,只觉得神清气爽,颇为神奇。屏退宫女,进入殿中后,独孤霓裳只带着春漪进入寝殿,只见殿中的墙壁上皆透显出一种奇特的粉红色。春漪年纪小,只觉得这里处处都很神奇,不禁说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会这么香?”
话音刚落,便见到前方玉屏风的后面忽然走出了一个挺拔的人影,轻笑道:“怎么,猜不出来了?”
一见忽然出现的人,春漪连忙后退两步,对他行万福礼,颇有些惶恐:“奴婢拜见大将军。”
独孤霓裳见到他,却是微蹙秀眉,饶有兴趣地问道:“大将军莫非是有通天的本事,明明已经回府,却又忽然出现在本宫殿中。”
嬴曦笑了笑,对春漪挥了挥手,小丫头见状,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趋步退下。
待她在外面将门关好,霓裳转过头来,颇有些不满地嗔道:“你看你,把她给吓成什么样子了?”
嬴曦走向她,颇为无奈地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是她自己吓自己,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霓裳白了他一眼,双手搭在他伸向自己腰间的双臂上,却是不依不饶:“老实交代,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想知道?”
嬴曦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戏谑之意。霓裳娇哼一声,踮起脚尖便亲吻向他的嘴唇。
似是没有料到她的举动,嬴曦不禁一愣,待反应过来时,唇上柔软的触感却已经悄然离去,霓裳仰着头,目光中颇有些挑衅意味。
嬴曦不禁大笑,揽着她来到屏风之后,来到一处玉簟之旁,手指敲着案几上的一只金杯,笑道:“未央宫乃是我亲自督造,想做些手脚可谓再简单不过,而且每个工匠只负责很小的一部分,我又将他们的施工过程完全打乱,所以说,宫中所有的密道都只有我一人知晓。”
霓裳瞥了那只看起来与寻常毫无区别的金杯,抬起头望着他,目光迷离。
嬴曦抱着她坐下,问道:“我聪不聪明?”
见他颇有些孩子气的模样,霓裳不禁失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聪明,我的郎君可是这天下最聪慧的人呢。”
闻言,嬴曦大笑,抱着她看向寝殿的周围,说道:“此殿的栋椽乃是以具有清香的木兰所构,墙上又以花椒之蕊为泥涂成,夏季清凉,严冬自暖,且一年四季皆可散发出一种奇香,有清心爽体之功效。”
霓裳点了点头,久悬心中的疑惑这才解开。
嬴曦斜靠在玉簟上,微闭着双眸,喃喃道:“阿晟因过被我免职在家,昨日安排宫城防卫时,我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统领中军,迫不得已,我只能自领其职。”
霓裳低下头,颇有些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默然无声。
半晌,霓裳忽然说道:“曦,如今朝中大事基本安定,我想,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
嬴曦忽然睁开双眼看着她,霓裳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神色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嬴曦忽然揽着她的腰,说道:“我答应你。”
霓裳笑着,将头伏在他胸膛上,说道:“不要再气恼了,我永远都是你的。”
嬴曦低低地应了一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默然无言。
……
由于宫室新迁,太后宣布休朝三日。所以嬴曦直到晌午方才自温柔乡中醒来,他睁开眼睛,怀中的人儿却已不知何去。
不一会儿,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已然梳洗好的霓裳来到榻前,打趣道:“没想到向来勤于政事的大将军竟也会有沉迷于色,不愿醒来的时候。”
嬴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是啊,谁让孤碰上了一个如此娇媚可人的妖精了呢!”
霓裳笑着,亲自侍奉他更衣洗漱,二人简单用了些早膳后,嬴曦便转动矮几上的金杯,自密道中悄然回到了大将军府。
早已在庭院中等候的沈邕见嬴曦出来,不禁笑着迎了上去,说道:“主公今日起的这么晚?”
嬴曦咳嗽了一声,道:“昨夜在房中独自饮酒,醉得误了时辰。”
沈邕笑了笑,说道:“尚书台传来消息,对庐江王谋反一案已经审理完毕,请主公定夺。”
嬴曦颔首,与沈邕回到书房,拿起尚书台今早刚刚送来的文报,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半晌,他才说道:“传孤命令,朝臣百官自万年长安县令以上,明日皆朝于丹凤门,共商处置逆臣之事。”
沈邕微微低头,道了一声“诺!”
次日,辽阔的丹凤门广场上百官汇集,上至三公九卿,下到两县官员,皆奉大将军之命来此,听候对庐江王姬钊一党谋反案的最终宣判。
已经被调任中书监的卫鞅双手放在身前,闭目养神,丝毫不在意周围官员的窃窃私语。
太尉杨赐皱着眉头,目光时而落在自己的长子杨昭身上。
杨昭今年三十余岁,是尚书台刑曹的两位侍郎之一,本来以他太尉长子的身份,只要安心在官场上打熬资历,将来至少也能做到九卿高职。
但杨赐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为人急功近利,贪图上进,且与姬钊的同党郑偣、顾雍等人交好。自从大将军平定叛乱之后,杨赐便发现杨昭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如今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杨昭很有可能也参与了这次针对嬴曦的叛乱。
想到此,杨赐不禁心中凛凛。尽管嬴曦并没有任何针对他的举动,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杨赐知道,这个城府深远的年轻人远比以权术著称的先帝要更加可怕,他在想要除掉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会露出来。
心中正如此想着,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朝臣们纷纷闭上了嘴巴。杨赐转过头,只见身着朝服的嬴曦自丹凤门外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亲信,秘书令沈邕与大将军府长史荀若。
嬴曦目光过处,百僚退避。他缓缓走至上首,一只手搭在剑柄上,面无表情。
“臣等拜见大将军!”
除了三公意外,场上所有官员纷纷下拜顿首,齐声呼道。
嬴曦抬手,朗声道:“诸位免礼。”
群臣起身,皆垂手肃立,无人敢看向大将军。
嬴曦目光扫过众人,说道:“孤今日召集诸公前来,是为了商讨处理庐江王姬钊谋反一案。”
说罢,只见刑曹尚书韦勣、廷尉钟淆、御史中丞陆云三人同时出列,廷尉钟淆手捧一卷文书,高声道:“庐江王钊者,先帝庶子,因不忿天子以嫡之身即位大统,故会其党羽郑偣、顾雍、李敢、韩舒、裴素、张邈、李杵臼、高婴齐等作乱犯上,要控臣工,挟持天子,搅扰国政。其罪无赦,望大将军定夺!”
嬴曦瞥向下首的三公及尚书令崔缜,目光最终定格在杨赐身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杨公以为,此叛党应如何处置?”
“这……”
杨赐一愣,有些迟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嬴曦却也不急,只是看着他。
半晌,杨赐自知无法含糊应付,便说道:“依本朝律令,但凡参与谋反者,皆为不赦之罪,其人当死,抄没其家,族人罚为奴役。但老夫以为,庐江王虽有大罪,但其乃宗室贵胄,依老夫之见,将其废为庶人,囚于东都即可。”
杨赐的提议是按照昔日惯例,有往事可循,故而群臣也纷纷点头称是。
嬴曦又看向了崔缜,问道:“崔令君以为如何?”
崔缜出列拱手道:“下官之意,亦与太尉相同。”
嬴曦笑了笑,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紧握,他眼望群臣,冷冷地说道:“这一次对姬钊从宽处置,那么下一次,谁能保证不会再跳出个宗室贵胄图谋反叛?”
他的目光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众臣连忙垂下目光,不敢与其对视。嬴曦向前一步,朗声道:“方今诸侯窃命,拒不来朝,更有甚者试图领兵来犯,废黜天子,僭越自立。请诸位试想,若是孤没有及时回返,太后与陛下将处于何等危险境地?”
群臣缄默,嬴曦冷笑一声,说道:“传孤之令,庐江王姬钊豢养死士,挟持天子,密谋造反,此罪难赦,念其宗室之身,特赐鸩酒,自行了断。”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出言反对,嬴曦便接着说道:“郑偣、顾雍、李敢、韩舒等辈,密谋不轨,目无君父,故抄没其家,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群臣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崔缜率先站出来反对:“我大周律令,从无夷族连坐之法,且此案干系重大,望大将军千万三思,勿要害及无辜,有损天常啊!”
此言一出,大多数尚书台官员皆站出来声援崔缜,请大将军三思。
太尉杨赐也站了出来,说道:“都城新立,百姓翘首以望天恩,望大将军能施以仁义,教化庶民!”
就在群臣汹汹之际,独孤兆、赵朔等一众关中旧臣也站起来求情。嬴曦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李敢和韩舒同属于关中大族之列,嬴曦对他们的处罚,显然是让这些人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嬴曦冷笑一声,忽然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张布帛。
看到此物,不少人忽然一惊,议论之声也一下子小了许多。杨赐用余光瞥着一旁,只见到杨昭在看到嬴曦手中之物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看到长子这等反应,杨赐不禁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明白,今日他杨氏已经是自身难保,谈何去为他人求情。
嬴曦冷笑着,目光扫过群臣,说道:“孤亲自审问姬钊的时候,他为保性命,将此物交给了孤,说这是他伪造的密诏,在上面还有朝中许多臣僚的血字,他说这些人是要与他合谋,共同铲除孤这个窃命贼臣!”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炸开了过,不少人的脸色都如杨昭一般忽然变得苍白无比,一时间竟觉得浑身冰凉,手足无措。
嬴曦看着众人的反应,不禁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