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城头上烽烟四起,烈火熊熊。
面对这足有三丈高的坚城,嬴曦下令自冯翊郡调来大量的冲车、巢车、撞木以及投石车,分布在三面的大军同时发动进攻。
延安郡守李瑀是夏王姬吕的心腹大臣,面对强大的朝廷军队,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从容指挥城中军队作战。
“启禀大王,敌军已经开始对延安发动进攻,李太守命卑职前来求援!”
一百余里外的夏军大营内,收到延安斥候急报的姬吕没有犹豫,直接下令全军南下,救援延安城。
夏王大军开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嬴曦耳中,嬴曦冷笑一声,道:“传令下去,郭振、裴仁所部继续攻城,贺拔胜、嬴起立刻集结所部,随孤迎战夏王。”
身旁数名亲卫同时应命,调转马头前往各部传达主帅命令。嬴曦抬起头,望着烽火漫天的延安城,目中光华闪动。
此时延安城上的交战已然进入白热化状态,三面城墙上,不断有朝廷士兵手举刀盾,扶着云梯爬上城头,但很快便被城上守军拦住,推下城墙。始终无法站稳脚跟。
数百名将士手举盾牌,冒着城头上不断落下巨石与箭矢,保护着撞车不断冲击着四面城门。
在距离南面城墙数十丈外,一百二十余架投石机不断将巨石投向城头,城上的一切建筑物在巨石之下皆无法抵挡,被砸死砸伤的士兵不计其数。
郭振奉嬴曦之命来到南城处,见此处在猛烈的进攻下,其防守的力量已经有所松动,于是他抓住机会,亲自手持刀盾,爬上了云梯,口中大声道:“第一个攻上城头者,赏千金!”
说着,他身先士卒,沿着云梯,冒着城上射来的箭矢向上爬去。他麾下将士被其悍勇姿态所感染,皆舍生忘死地对城头发动猛攻。
一时间,南城处的守军终于出现了动摇。郭振抓住机会,在云梯上纵身一跃,跳上城头,手中短刀挥舞,飞快地砍杀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守军。
延安守军被他的彪悍所震慑,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就在这关键时刻,郭振身后云梯上又爬上几名士兵,跟随他向前冲杀,为后来者创造时间与空间。
随着爬上城墙的士兵越来越多,朝廷大军终于在南城墙上站稳了脚跟,在郭振的率领下杀退了此处守军。郭振立刻大喊道:“留下一部分占据南城,其余人,随我下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于是,当南城的防守被突破后,大量的军队自城门中涌进,守军的溃败之势很快便影响到了其他几面城墙。随着东、西两座城门被攻破,守军的败象已然不可避免。李瑀见大势已去,只好下令全军立刻自敌军刻意留下的北面撤离延安,北上与夏王汇合。
嬴曦率领八千骑兵一路北上,与姬吕所率领的援军狭路相逢,双方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地进入了战斗。
尽管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借着骑兵的机动性,嬴曦与贺拔胜、嬴起分为三股,不断在夏军阵中冲杀。双方一时陷入胶着,夏军的阵型在他们的冲击下,显得有些混乱。
姬吕见状,立刻传令全军:“列阵,枪矛阵合围敌军!”
得到主帅的命令,刚开始略显得有些凌乱的夏军渐渐开始收拢,凭借人数优势站稳了阵脚,并对朝廷的军队发起了反攻。
嬴曦洞悉战场形势,立即下令将士回撤,不得与敌军纠缠。
姬吕冷笑,吩咐亲卫:“传令下去,全军进击,救援延安城!”
得到夏王的命令,夏军各个方阵开始有序向前推进,嬴曦也没有与其过多恋战,而是率军南下,且战且退。
在他的带领下,这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利用其优良的机动性以及弓弩的射程,不断骚扰着夏军的各个方阵。却又如泥鳅一般灵活,丝毫不给夏军任何纠缠交战的机会。
姬吕正恼火间,他的亲卫队长忽然指着前方,大声道:“大王,快看!”
他循声望去,只见大军的东南方,一支数量众多的步兵队伍正朝着自己这里靠近。他定睛一看,发现对方中军纛旗之上竟然是夏国的徽记。
姬吕皱着眉头,一时竟记不起自己何时派遣军队在此处。半晌,他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不好!”
不一会儿,只见那支军队飞快地迎了上来,姬吕看见来将模样,顿时便明白了一切。
李瑀率延安郡残兵赶来,下马叩首道:“臣无能,不能为大王守住延安!”
姬吕看着跪地请罪的李瑀,似是反应了过来,下令道:“快,传令下去,全军立刻撤退!”
正说话间,只听见南方鼓声大动,利用这段时间重新集结的嬴曦军队再度扑杀过来,在他们后方不远处,三支数量庞大的步车骑混合军队正飞快地赶来。
姬吕大急,朗声道:“快!全军迎敌!”
他心中知道,敌军的行军速度要比自己快上很多,如果此时他率军逃跑的话,一定会被嬴曦追上。所以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借自己人数上的优势作殊死一搏。
嬴曦的骑兵率先感到,郭振、裴仁率领的后军也随之而来,双方就在一片高岗上展开对峙之势。
姬吕没有再作犹豫,下令军队率先发动了进攻。
面对汹汹而来的夏军,嬴曦从容应对,指挥步兵正面迎战,命贺拔胜、嬴起率领骑兵在两翼不断侵袭夏军方阵,使其必须要分出一部分军队来应对他们的骚扰。
正中的步车兵排成了六个方阵,以战车军阵为核心,从容不迫地向夏国军队推进。
姬吕明白,自己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只能向前与嬴曦展开决战,他拔出佩剑,大声吼道:“将士们,擒拿乱臣,就在今日,杀!”
君主一声令下,夏国将士尽管心怀恐惧,但仍是向前冲击,与朝廷的正军方阵硬拼。
甫一相触,朝廷军队的优势便立刻展现出来,夏国士兵的战斗力远逊于嬴曦麾下锐士,瞬间便陷入了劣势。但很快,他们便凭借着人数的优势重新将战局拉回到自己一方,双方一下子陷入了胶着。
嬴曦稳坐马上,看其神情,似乎对战场上形势毫不上心。他的目光越过双方碰触的战场,望向了远方。
姬吕皱着眉头,时刻注意着战场形势,就在他为双方局势的转变而感到欣喜时,却忽然听到后方马蹄声动,数十个骑兵飞速向中军帅旗所在处赶来。
“王上!”
姬吕听见来人的大喊,不由得回头望去。
“王上!大事不好!”
帅旗旁边的亲卫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那支到来的骑兵队伍顾不得君前失仪,一路狂奔到姬吕身侧,滚鞍下马,跪地大哭道:“王上!敌将韩信绕过宁朔、突袭夏州,我们被他骗开城门,都城已失啊!”
“什么!”
姬吕只觉得眼前一黑,大叫一声,自马上跌落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扶起姬吕,好不容易将他弄醒。姬吕眼看苍天,哭喊道:“我命休矣!”
夏州是朔方郡治所在,也是夏国的都城。此处被敌军占领,那便意味着夏军的后路将会被彻底切断。
嬴曦对战场局势洞若观火,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夏军阵中已经出现了骚动,他当机立断,拔剑下令道:“克敌定叛,在此一战,将士们,杀!”
广初二年九月,大将军嬴曦一战击溃夏国军队,俘虏夏王姬吕,将洛交、上郡、咸宁、延安、朔方、榆林六郡收归国有。自此,朝廷已经彻底占领雍州全境,使关中本土与河套平原连接一体。
“卫鞅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府书房内,如今已出任中书监的卫鞅对嬴曦躬身行礼。
嬴曦笑着抬起手:“先生不必多礼,快坐!”
待卫鞅跪坐在案前,嬴曦便颇有些急切地问道:“孤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
卫鞅笑道:“若是鞅所料不错,大将军想说的,是安置关北诸郡的事情吧?”
嬴曦抚掌大笑:“先生果然知言!”
卫鞅抿了口茶水,道:“关北诸郡南临关中,被毗河塞,既有肥沃富庶的河套平原,也有险塞要地,如此重要的地方,想必大将军心中早已有了处置之策了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嬴曦道:“关北地势复杂,既有高原、山塞,也有沙漠、草原,河套平原更是河网密布,与关中迥然不同。一旦外敌来犯,朝廷很难第一时间得到边塞急报,所以孤打算,在整个关中以北设立统一的治所,设立大都护与刺史,进行统一调度。”
卫鞅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来到地图前,手指摩挲着。
“关中以北,包括灵武、盐川、九原、安北以及原夏国所属的六郡,加起来一共有十郡之多……”
说着,他便转头看向了嬴曦。
“不,是十一郡!”
嬴曦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指着地图上的一角,位于河套平原最东侧,靠近云中与马邑所在的地方,说道:“孤打算在河套平原修建三座受降城,如此,整个阴山以南、大河以北的区域便可以结成一道统一防线,有利于抵御诸胡,西、中两座受降城将分别位于九原与安北,而最东面的受降城,孤打算以此为中心,设立武川郡。”
“如此一来,便是十一个郡!”
卫鞅看着他,目光颇有些严肃。
嬴曦道:“孤知道,无论是谁去管辖这十一个郡,其拥有的实力都会十分强大,一旦那人起了反心,将会给孤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孤今日找你来,为的便是商议人选。”
卫鞅重新跪坐下来,闭目沉思许久,道:“鞅以为,大将军不妨将关北军事、政务与财权分割,分别派遣官员负责,如此便可避免另一个夏王诞生的可能。”
嬴曦垂首略加思索,说道:“这的确是个可行之策。”
卫鞅颔首,道:“军事方面,当今朝中除了大将军外,能够震慑诸胡的,非蒙肃与卫青莫属,卫青出镇凉州,同样肩负重任,所以鞅认为,不妨由蒙肃督关北军事。”
稍微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政务与财权方面,鞅以为,当适当考虑关陇诸族的利益,且不可让山东士族掌握太多地方上的政务。”
嬴曦颔首表示同意,自迁都以来,他一改原来压制关中诸族的策略,开始逐渐亲近与他同气连枝的关陇大族势力,借此与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相抗衡,卫鞅的这个建议,显然与他现在的方略相符合。
“除了这些,鞅以为还可设立监察官员,其地位应当与都护同等,负责监察十一郡事务,并直接对大将军负责,而这个职务,大将军不妨从山东士族中选择清贵正直之人担任。”
说着,卫鞅看了眼嬴曦,颇有些耐人寻味地说道:“毕竟,大将军可不能真的倚靠关陇这帮贵族……”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且含糊其辞,不明所以。但嬴曦却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听一个人说话,不止要听他说了什么,更要听他没说什么。
卫鞅没说出口的,正是嬴曦长久以来的心结所在。
作为嬴曦的绝对心腹,卫鞅显然明白嬴曦真正的想法。
如今朝中大致可分为三个派系。一派是跟随朝廷迁都而来的山东士族,他们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政治优势,把持着朝中绝大部分的重要职位与政治资源。也正是这些人,时刻在嬴曦背后形成掣肘之势,阻碍他施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第二派,则是以独孤氏、赵氏、韦氏、杜氏、范氏等为首的原关中大族势力,与山东士族相比,他们在朝廷中几乎没有丝毫的优势。但作为关中的地头蛇,他们拥有山东士族所没有的潜在实力。如今,他们借助着与太后家族以及嬴曦的关系,已经在一步步威胁着山东士族在朝廷中的地位。
而第三派,则是以嬴曦为首的嬴氏宗族、军中武将以及大量的寒门士子。这一派最大的特点,便是他们以大将军嬴曦为绝对核心,并因为嬴曦的关系,在军中拥有着无可比拟的掌控力。
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嬴曦在朝中的策略是扶植与他同气连枝的关中大族,以逐步蚕食山东士族在朝廷上的地位。
但卫鞅却明白,嬴曦真正信任与倚重的,是看似最弱,也最难成气候的第三派系。
这些年来与嬴曦相处,他深知自己这位主公的性格。
一个雄猜之主,不可能接受拥有强大势力的山东士族,更不可能容忍拥有强大实力的关陇大族。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完全受他一人掌控的朝廷。
猛虎卧榻之旁,从来就不容他人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