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与临风刚一进殿,雪飞天的柳叶符便再次翩然而至。
居上拢过音符,还没等临风开口问这里面说了什么,他便先开口了:
“师傅说愈承风还躲藏在曲河镇,在出发前,让我们先回玉雪山一趟,有要事相告。”
“那我们即刻就回山吗?”
居上沉思了一会儿,对临风点了点头,“今日便是七日之期,那些凡人定能顺利地回到凡间。”
“那我们还要不要向主君辞别?”
“不用了,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他不会再见我们了。”
居上的语气甚是温和平淡,但心里还是有那么几丝无奈与伤感。
他很清楚为何现在的自己会受情绪的影响,这几千年来,他跟随雪飞天安定天下,见惯了生离死别,从来不会为任何事忧伤,他对生活也没有任何期望,沉寂的心里也只装着天下苍生,再无其他杂念。
但是,自从遇到夏浓后,他变了,他变得会悲伤,也会难过,他对生活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他的心里不再只有天下苍生,还有另一些令他无法割舍也无法自控的东西,那便是对夏浓的爱。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动情,却在长生殿那拘束不安却异常清亮的双眸里猝不及防地陷了进去,他曾想过让她回到凡间,但终究还是不舍,
他深知自己已动情,无法飞升上神,便主动放弃了飞升的机会,为此,雪飞天气得暴跳如雷,铁青着脸指着他大骂:
“执迷不悟!”
那一次,一连好几天,雪飞天都不曾正眼瞧过他一下,一说起他,就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
他也曾想过,等收复了无眉,天下安宁,他就带着夏浓去凡间隐居,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他会守在她的身边,直到生生世世,
可无眉还没有收服,他的夏浓便永远地离开了,他没有寻到她的魂魄,也没有找到她的来世,她就这样毫无踪迹地消失在天地间,令他无处可寻,无处可念。
“想什么呢?”
临风看着出神的居上,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这是宫主的向阳果,你给她送过去吧。”
“苏媚都指名让你去了,我可不去。”
临风瞥了一眼居上手中的蝶盘,微仰着脸,不屑地看向别处。
“你真的不去?”
“不去。”
临风说着,干脆坐在案几旁喝起茶来,还故意装出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来气居上。
“好吧,既然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居上说完,双唇一抿,嘴角勾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不就是苏媚指名给灵霜送点东西过去,你也不至于这样吧?看来咱俩的情谊也没有想象中的牢固啊。”
被调侃的临风茶到嘴边,愣是被激得无语地站起身来,从居上手中抢过蝶盘,心虚道:
“谁说我生气了?拿来,我们一起去。”
居上摇摇头,浅笑着跟在他的身后,出了殿门,踏过台阶,消失在红枫树的拐角处。
……
星月这会儿又伏卧在我的脚边了,它似乎不太喜欢霓城,当霓城去触摸它的脑袋时,它甚至有些抗拒地偏过头去,便不愿再看着他了。
“这任轩,怎么还不把向阳果送来啊?”
苏媚有些抱怨地看向门外,她刚刚支走了霓城,这会儿又心神不定地等着居上来,我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苏媚,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吃向阳果了。”
我笑着安慰她之余,眸光一瞥,两抹白色便映入眼帘,临风与居上比肩出现在门外。
“任轩,你终于来啦!”
苏媚起身,兴奋地向居上而去,完全无视临风的存在,对于异常热情的苏媚,不光是居上,就连我和临风都吃惊地看着她。
“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跟往常不一样?”
居上盯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示意苏媚将她的手松开,苏媚顺着他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便慌忙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
“哪有?我不是天天都这个样子嘛。”
见苏媚脸上漫上一层红晕,临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着居上的眼神,都恨不得要跟他打一架,
居上迎着他的神色,颇感无语地摇摇头,无辜道:
“这好像不关我的事吧?”
“不关你的事,那小狐狸为什么要拉着你的衣袖?”
“那你问问苏媚吧。”
居上好笑地看着临风,又望望苏媚,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何呢。
“又叫我小狐狸,我最讨厌别人不叫我名字了。”
苏媚不悦地对临风喊道。
“哟,我没生气,你倒还生气了?”
“我说你生的哪门子气啊?”
苏媚甚是不解,盯着临风问清楚。
“你刚刚为何拉着任轩的衣袖,跟他这么亲密?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临风这话一出,我差点被啃了一半的向阳果噎住,忙不迭地咳嗽了几声,
“灵霜,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有些尴尬地避开了居上伸过来的手,看着这依旧在吵架的二人。
“你胡说什么啊?是不是脑袋被人踢了呀?”
苏媚气得脸都绿了,使劲在临风脑袋上敲了一下,临风摸着敲疼的脑门,怔怔地看着她。
我也被他俩给惊愣了,平时看他俩挺甜蜜的,没想到吵架时竟是如此不留情面,这人和事啊,果然不能看表面。
居上显然是见惯了他二人的吵吵闹闹,直接无视他们的存在,继而神态温和地看向我,眼里带着明月般的微笑,问道:
“你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
我垂眸,假装不在意地答道。
“那便好,午后我们就要回玉雪山了。”
“哦,我和霓城也要回玄灵宫了。”
“那…”居上顿了顿,“我们就在这里辞别吧。”
“好,后会有期。”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淡淡一笑。
星月转到居上身边,看着他,小小的脑袋在他衣摆上蹭了几蹭,这星月难道是在舍不得居上吗?
“我们这就要回玉雪山去了吗?”
苏媚听了我和居上的对话,也不再与临风置气了。
“嗯,你是跟我们回山,还是和宫主去玄灵宫玩几天?”
临风委屈着一张脸,妥协地询问着。
苏媚的视线从临风脸上移开,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道:
“我还是先跟你们回玉雪山吧。”
临风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但随即又严肃起来,紧张地说道:
“平时你那么黏着宫主,这会儿却要回玉雪山,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任轩了吧?”
“你想哪里去了?人家的心里只有你。”
苏媚这猝不及防的表白,让我和居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便一起转过脸去,不再看着这二人了。
“任轩,你和霜儿姐姐再聊会吧,我们先走了。”
苏媚说着,拉过一脸笑意的临风便跑出了门去,我和居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相视而笑……
等居上离开后,我才明白苏媚的用意,她不过是想让居上与我多相处一会儿罢了,我抚过星月柔软的绒毛,叹了口气:
“苏媚啊,苏媚,你还真是费心了。”
居上三人离开兽域城后,我和霓城也踏上了回宫的路。
还没到达玄灵宫,我和霓城就被骤然变幻的天空转移了注意力,见乌云压境,天空越来越暗,
霓城拉着我的手翩然向地面下落,轻盈的脚尖着地后,霓城便轻轻松开了我的手,望着这黑中闪着余光、红叶残卷的天空,脸色一沉,黯然道:?
“兽域城被云山所笼罩,逐印灰飞烟灭了。”??
我看着他,他的面部轮廓越来越清晰,一道日光映在他白皙的脸上,天空恢复了纯白之色,流云照旧像流水般在天幕上随风浮动,好像刚才的骤变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到底还是这样做了。”??
虽然我早有预感,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只有靠他的元神指引,那些凡人才能顺遂回到凡间,续上已断的人生。”??
顿了顿,霓城清澈的双眸一抬,再次望向那座围拢兽域城的云山,平静地说道:??
“这也许是逐印最满意的选择。”??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对于逐印而言,想见的人也见了,心中的亏欠也已放下,这便是他最好的结局,只是苦了阮锦,从此以后,怕是要日日受着相思之苦。??
“霜儿,我们走吧。”??
霓城的声音响起,我迎上他明亮的眸子,点了点头,衣袖一转,便形消雾散而去。??
【清竹居】??
天空飘着细细的绒雪,长尾正提着灯笼往居上的房间走去,她的脸在雪地的映照下显得楚楚动人,此刻她的心里是多么欢喜啊,她心心念念的居上回来了,她怎能不开心呢???
一抹淡雅的微笑漫上她有些红晕的脸颊,她提着灯笼的手动了动,微微低头往另一只手上哈了几口气,她放下灯笼,轻轻搓了搓纤细的手指,便欢喜地上了台阶,转过拐角,便到了居上的房外,见房门没关,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居上正盘腿坐在席榻上翻阅书籍,见长尾进来,他的双眸微微一抬,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淡淡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落痕让我来告诉你,尊上去了九重天,明日同雪莲一道回来。”??
长尾温柔地说着,神采奕奕的眸子一直盯着居上,但居上并没有看她,??
他望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淡淡地说道:??
“好,我知道了。”??
“主上,那我先回去了。”??
居上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提着灯笼下了石阶,行至半路,背后便传来温和的声音:??
“长尾,等等。”??
那一句“长尾”让她心中一喜,这么多年以来,居上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现在终于叫了她一声,不知不觉中有泪溢上了她的眼眶,她的眼珠子动了几下,抬眼望向天空,只见轻盈的雪花徐徐飘落,她满足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柔声地问道:??
“主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居上从石阶上下来,身后留下一串白色的脚印,垂在胸前的两缕鬓发随风飘动着,他的蓝色披风上沾了几片细碎的雪花,闪闪发亮,看着他仙气逼人地缓缓向她走来,她竟心跳加速起来了,等长尾稍微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居上已经到她的跟前了。??
“师傅此次命我回山,你可知是何要事?”??
“这个尊上没说。”??
居上点了点头,便转身回房去了。??
长尾凄然地立在雪地里,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她突然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落寞,她和他相识八百年了,只在夏浓魂落直悬山的那段时日里,她才见过他这样的背影,如今,他这是又有心结了。??
她的目光一瞥,隔壁房中一片清冷,渐渐地,她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心里忧伤道:??
“主上终究还是忘不了夏浓,将宫主当做了她,可是她并不是你的夏浓啊。”??
居上回到房中,掌心金光显现,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出现在他的手中,他阴郁的眼神看着逐印让他转交的信笺,一股伤感爬上心头,他一定会将这信笺亲手交到峦英的手中。??
一阵清风裹挟着雪花进得房来,任轩伸出手,一片雪花盈盈漫上他的手心,慢慢融成了一滴水,他痴痴地看着这滴水,衣袖一挥,一片霜花从他的掌心升起,盈盈向门外飘去。??
霜花成汽,风过居室,“倏”地一声,床榻上挂着的画赫然舒展开来,一位如辰星般气息的女子出现在画上,她清亮的眼眸栩栩如生地笑着,那张极具诱惑的红唇好像随时都会开口说话一样,画的右上角点缀了一首诗:??
斑斓之色一春夏,窈窕春风醉意浓。??
茫茫五川八泽撼,自此一生念一人。??
居上走上前,阴郁的眸子幽深如墨,他伸出手小心地拂过那女子的面容,悲声道:
“夏浓,你到底在哪里?你快点出现吧,你要是再不出现,我怕我会渐渐忘了你,你快点出现,好吗?”
房内静悄悄的,屋外的雪花簌簌地堆叠着,居上无声地合起那幅画,眼眶早已氤氲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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