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张连治吞云吐雾的档儿,还得把他和林秉康闲聊中反复提到并让人生疑的“伡船舅”与“外甥女”称呼的缘起做个交待。其实,这不要说是现如今的人,即便让当时的城里人听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只有沿江船民和道头附近的人才晓得其中的说头。不过,想必列位倒能从他俩调侃中对“伡船舅”与“外甥女”俩人间的奥秘,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讲开了不就是古往今来令人神往又遭人唾骂的非正式婚配的苟合。这档事按城里市井小民的说法,是在搞“姘头”,而偷情的双方则互称为“相好”,文化人引进外来语,美其名曰 “一对情人”。时下有势有钱有地位的达官贵人,他们明处施孔孟之礼,倡导新生活运动,言必称道德规范,而暗地里却既争夺官位又要钱财还盼着桃花运,起大厝娶妻纳妾一房又一房。既然内室泛滥,有个把红杏出墙戴回绿帽,也可睁一眼闭一眼淡然置之,且指不定何时也会染指他人妻妾让出绿帽,似现如今从西洋引进的调夫换妻游戏。如是,城里的偷情男女并不羞面见人,仍旧显出绅士般的高雅风度。
不过,这档伤风败俗之事若发生在山旮旯缝的乡村,那可炸开了锅。山野村夫终生劳作只求一日饱三顿,娶妻生子做世事,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人权诉求。所以,当他们唯一拥有的交媾生育资源被人侵占,怒火中烧的山野村夫岂能象城里的文明人那样温良恭俭让。按民国前的乡规民约,轻则把偷情的奸夫淫妇痛打一顿后赶出村外,重则装入麻袋丢到溪中喂王八。民国说是不许行私刑,朴实的山野村夫只能口出恶语,斥骂奸夫为“猪角(方言:专用于配种的公猪)”,淫妇则叫做“狗母货(方言:母狗)”。这般直白的骂名一经传出便成为当年上路乡间的流行词,凡奸夫淫妇一概入门于“猪角”和“狗母货”。照此划分,正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用纸捻点燃第二泡烟丝“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壶的张连治理应归类于名噪一时的“猪角”。但是,何以又被尊称为“伡船舅”呢?其中的变故,还得从二十多年前,张连治和赵永科联手建造的“祥麒”、“祥麟”两艘伡船闯入上路后说起。
当初,“麒麟”和之后同在上路各溪河的百来艘伡船从开始运营就仿照蕃船的设置,配备船长、司舵、轮机长、总务长等职位,虽然还用方言把司舵叫做“佬拿”,轮机长、副机叫做“大伡”或“伡俚”,总务长叫做“管事”,但他们和船长同属于高等级船员,都有一份不菲的薪俸。平日船靠道头后,这拨船男便身着进口咔叽(khaki)面料的船员制服,胸佩轮船公司的徽章,迈开八字脚尾随腰缠万贯的船老板志高气扬地出现在附近的街面上。他们虽不及当年从黄浦江军港登岸行走在外滩大马路上的那些个,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搂着艳女招摇过市的西洋水兵张扬跋扈,但较之那些从木帆船上岸身穿粗衣没裆裤足蹬“鞋底嚓”的船老大们,可说是判若云泥。只不过这拨船老板以及尾随身后的船男们正值 “温饱思淫欲”的虎狼之年。若按时下中产阶层的平均收入来考量,他们岂止“温饱”,早已远超“小康”的水平,至于张连治这等船老板那就更不在话下。
这拨人随船行至上路,适逢此处溪涧既有壮阳的老鳗,又能捉到补阴的“角冻(方言:生长在山涧的蛙类,也称‘石林’)”。如此这般,既有了“温饱”和“小康”来垫底,又隔三差五地享用“全酒炖老鳗”、“白莲焖‘角冻’”,真个是壮阳又补阴。可苦的是娇妻小妾在百里外的省城,而且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则要熬上三五个月才能回趟家,确乎远水解不了近渴,个个欲火中烧夜夜难成寐。当然啰,这拨船男若想落船上岸泄泄火,那也是易如反掌,只要不挑肥拣瘦,道头街尾还有那么些个年过三八、四八珠黄皮皱的岸女,她们多半是由省城花街的街女退役后,来到山旮旯缝的道头重操旧业,轻车熟路也算是发挥余热,给船男们提供了便捷的泄火通道。只是头两年上路来的伡船尚少,为数不多的岸女们也忙得过来。很快伡船多了起来,要败火的客人络绎不绝,先是岸女们应接不暇,接着花柳病漫延开了,大小道头的墙上都贴满花花绿绿包治淋病的广告。被染上花柳病的船男下身痛痒难当,赶回省城,直奔汤池店,脱了制服退下内裤,正要窜入池中,被眼尖的浴客瞧见,举座哗然,旋即被店小二轰出。随后,城东从南到北数十家汤池店的门口,都贴上写有“严禁花柳淋病与着咔叽制服者进店落池!”的白纸告示。这样说来倒也冤枉了不少穿咔叽制服的人,单说上路伡船上的高等级船员,十个中也就仨俩人会尾随老板寻花问柳,余下的七八位有的拜佛,有的信上帝,这些人即便欲火窜扰还能自制,再有当属百里挑一始终守身如玉的无神论者。
回头说来,那拨既要放纵又怕粘上花柳病的船男们只得另辟蹊径。当然,“重建消防通道”的重任,就落到正在把第二泡抽过的烟灰吹入沙发边铜痰盂内的张连治这些个船老板身上。他们有在省城娶小纳妾的经历,素谙此道,即依旧例要“引凤”必先“筑巢”,故而在沿江道头附近或买屋或盖房,还购置山田备作聘礼,随后托付当地媒婆物色年轻貌美的村姑。事遂人愿,打从伡船开进上路,北岭山区的商贸日臻繁荣,都市文明也随之渗润到山旮旯缝,渐入开化的山野村夫中的姣姣者摆脱了传统交媾生育理念的束缚,经过三五回合的洽商,本着“各取所需,各得其宜”的公平交往原则,船老板很快就养起比自己小上一、二十岁甚至二、三十岁的村姑。那年间这些个村姑还得听命于父母,也算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不过两三个月后,便无被牺牲的感觉,反倒觉得比嫁给山里年轻农夫更有满足感。初始,这对同居一屋的“老夫少妇”为掩人耳目,对外常以“伊舅”与“外甥女”相称。久而久之,其中的奥妙路人皆知,落船上岸的“野舅”就被当地人统称为“伡船舅”,而被包养的村姑仍被戏称作“外甥女”,此乃“伡船舅”与“外甥女”之由来也。
至于尾随船老板身后的那拨船男们也各有所得,他们虽说尚缺买屋盖房置田的财力,但基础条件也相当的诱人,制服的口袋里多有闲钱,平日场面上出手也阔绰,又常从省城带来洋布日用百货之类的舶来品,理所当然会招引那些个山野村姑的青睐。买不起房就租厝,无力置办田产作彩礼,就从每月的薪水中拿出一两成,也足够山里三五口家庭的开销。有的干脆就住进村姑家,赫然成了“上门女婿”。不过“两口子”年龄相差得有十来岁,为避人耻笑,也以“伡船舅”与“外甥女”相称,这等礼遇权沾了船老板的光。往事如烟,此时的张连治依然倚靠在沙发上舒畅地“咕噜、咕噜”抽着第三泡烟,想着再过个把时辰又能与某“外甥女”相会,“咕噜”声也显得欢快多了。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过了三年,这些船老板与尾随其后船男们丑陋的性行为连同它所指向的“伡船舅”与“外甥女” 这类戏谑的称呼,都被革命胜利的洪流冲刷得荡然无存。而早先形象地描述侵占他人交媾和生育资源的咒语“猪角”与“狗母货”,也连同它所指向的苟合行为之主体,随着新社会道德体系的建立和规范而消声觅迹。
……因循外来文化中sex的压抑应予释放的理念,引经据典地生出种种相关的话语,其中谓“抑”者有之,谓“放”者亦有之,还有“双轨并行”的论者,宏文博识散见于时下的某一些非主流刊物。折腾终了,虽未有权威的定论,但本着“不宜争辩,先做再说”的惯例,之后的局面就如同冲破闸门的浊水一泄而不可收拾。
其中不乏有性搭档的男女甲等生,俩人以亲历的感受完成了毕业论文《hormone.dioecism(雌雄异体)一cmax(浓度峰值)及至tmax(半衰期)t1∕2β中的减σt℅的kaplan-mcicr(达峰时间)常变量分析》。论文答辩时,导言中写真的部分遭到评审委员会中来自本校二级学院诸子书院博导的強烈质疑,并引发会场阵阵的骚动。最后,幸亏得到同为本校二级学院的生命科学院和现代哲学思想研究院派出的评审委员会老师们的赞词和肯定,此篇论文方允提交评审委员会以无记名投票方式进行表决,终以“6∶5”险获通过。……只要有坚定的意志,就能抵御住来自自身体内hormone和外界纷红骇绿的双重诱惑,即使留不住青春,也要留住贞操,倡导女生要洁身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