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
扶桑一字一句把发生在大殿上的事儿如数禀告给卫央。
卫央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扶桑的下巴都快掉了。他看见什么了?自家主子竟然笑了?二十年了啊!他头一次见主子笑!
笑意似朝露,一闪而过。
扶桑却明白,主子对那凌太妃萌动春心了。唉,要是个宫女还好,为何偏偏是个太妃?两人想在一起,难如登天啊。还有,那凌太妃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心狠手辣毒术惊人,这样的女人,当王妃真的好吗?
摇摇头甩去这些旖旎念头,扶桑嘴角抽了抽,主子的事不需要他担心。
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提醒一下,“主子,今日那云稷护在凌太妃身前,甚至冲冠一怒为红颜,扬言要为她同太后决裂,以军队相逼,小的看凌氏的样子,好像颇为感动……还有那摄政王,只看了一眼,竟然认出那是凌太妃的八字……”
“幼稚。”
卫央撇他一眼,“那女人根本就不需要。”
扶桑眼皮猛跳,您才见过几个女人啊。
“不过……”卫央拉长了话调,美如梦幻的十指轻挑,挑出一样乌黑药材扔到扶桑手里,“我听你说,那太后今天剜了若儿好几眼?”
啧啧,这都叫上昵称了。
扶桑心里狂笑面上不改色,“是。”
“恩。”卫央起身,身形如竹,翩翩君子,如云如海。
“这东西熬在太后晚上的药膳里,连着熬三天。”
“是。”扶桑捧着那药材,后背发寒,主子这是要出手了?
慈喜殿。
云稷和景彦已经离开,凌若和宣太后相视而坐,她们的面前放了两杯清茶,色泽明黄,香气馥雅。
“太后好口福。”凌若抿了一口茶水,“还能用的上这君山黄袍。”
“若你有个儿子能站上皇位,你也能天天用这些。”火药味儿十足。
“还是罢了,就算站上皇位,也熬不了几天,还不如远远避开,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凌若不躲不闪,眼底粹然。
“凌氏!”宣太后手背青筋暴露,“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凌若饮尽茶水,“臣妾听闻太后的佛堂安静清幽,想进去为先帝诵读经书,不知道太后肯不肯了。”
“呵呵。”宣太后冷笑,凌氏啊凌氏,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哀家的佛堂便来?
正欲拒绝,突然想起什么,话音一转,“难得凌太妃有这份心思,你想来就来吧,哀家命人在佛堂里给你放一床被褥,三餐送到近前。”
在哀家的屋檐下,到了哀家手里,生死就由不得你了。凌氏啊凌氏,枉你自作聪明,却不知把自己推入了绝境——你想死,哀家可不会拦着。
“那臣妾就谢过太后了。”凌若笑的舒朗,悠然起身。
“臣妾先回齐盛殿整理整理。”
不出所料的话,那个庄嬷嬷还在佛堂里吧?不知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她松口?
眼看着要抬脚跨出门檐,宣太后突然叫住了凌若,眼神幽暗,“能告诉哀家,为什么你不怕下毒,把茶水全喝了?”
凌若回眸,倾国倾城,“臣妾得佛祖保佑,邪佞不能近身,太后几次交道打下来,不难察觉吧?”
“滚!”
宣太后掀翻桌子,双眼涨红。
她诅咒凌氏不得好死!
是夜。慈喜殿的佛堂,灯火通明。
佛堂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小院子,最里面的正厅供着一尊地藏王菩萨,佛像庄严,金身加塑。
供桌上摆了一对瓜果蔬菜,都是时令里新摘下来的。佛室内干净清透,青纱帐层叠卷漫,必是有人日夜精心打扫。
凌若坐在蒲团上,盯着地藏王菩萨微合的双目,浮躁的心情也慢慢平稳。
她信佛。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手上染了无数鲜血的恶魔,竟然崇信大慈大悲的佛法和菩萨。
每次坐在佛像前,过往之事如浮云翻卷,例例掠过,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心也跟着平静悠然。
比如此刻。
她开始仔细审视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非她所料,但既然来了,她绝不会畏缩怯懦的活着。
宫里步步杀机,她不畏惧,但她厌烦倦懒。
德太妃的解药已经给了云稷,算是全了云稷对原身的爱护之情,等她解决完庄嬷嬷的事,那封诏书也送给景彦吧,她不欲卷入这皇室纷争。还有那个嗜血的神秘人……不管他什么身份,都要远远避开。
那人身上,有致命的威胁。
窗外传来木鱼声,一下一下,似是在叩问人的灵魂。
凌若起身,推开窗户。
佛堂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屋,屋里面燃着几簇亮光,木鱼声幽幽,在寂静的深夜,清明安和。
那个屋子里,住的就是庄嬷嬷吧。
凌若提裙,推门,轻叩房门。
静默良久,终于得到回应。
“进来。”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应该是曾被烈火灼烧过。
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尊小佛像,一个蒲团,一桌一椅,还有角落里一张小床,屋内燃着檀香,凌若深吸一口,抬眼望向那敲着木鱼,跪坐在佛团上的庄嬷嬷。
满脸疤痕,恐怖如恶魔。
纵然做好了心里准备,此刻还是被惊到了,这哪里还能称之为人脸?斑斓密布的疤痕像被黄牛乱垦的荒田,眼睛有一只露在外面,黑多白少,鼻子外翻,嘴唇内卷,就连裸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都交杂着细细密密得红色伤疤。
变成这样,当初是受了多少罪?
庄嬷嬷似是知道凌若会来,指了指身侧的蒲团,“坐吧。”
凌若依言垂坐,目光淡然,“我有一事相询。”
庄嬷嬷裸露在外的眼珠翻了翻,似是想笑,“小姑娘别这么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说。”
小姑娘。
这倒是个新奇的称呼,凌若勾了勾唇,心情不错。
“你知道我这身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凌若眯眼望过去,“像烧伤,又像是鞭子抽伤的,还有刀伤。”
“眼力不错。”庄嬷嬷赞了一声,“你果然不是从前那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宠妃了,看来先帝去世的这段日子,你遭了不少罪。”
凌若沉默,眼神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