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山中有今日      更新:2019-10-20 20:52      字数:2336

魏小二刚刚离开雅兰酒肆就给自己带了一帮客人回来,甚至还有位贵人,老板当然高兴,亲自将几人领进了二楼临江的甲字一号雅间。

雅间之内备有四张雕镂空兰花乌木席案,门边立只乌木小柜,临江的那扇大窗,未用竹帘,而是取窗纸覆于其上,方便观赏窗格之上雕刻的兰花六美图。

三面墙上,只要够得到的地方,都写满了墨字诗词,行楷草书皆有,其中不乏有名家之作。

老板颜兴乐呵呵地招待,“贵人想吃些什么,今日鲤鱼切鲙颇新鲜。”

傅琼琚取下幕篱,眉眼弯弯,“想吃牛头褒。”

话音刚落,雅间里便安静了下来,概因此话犯了忌讳。本朝律卷:“主自杀牛马徒一年。”也就是说主人杀掉自己养的马或者牛是要服一年苦役的,更别说是吃牛肉了。

颜兴看了傅琼琚一眼,又瞧瞧萧则,只当是要考验他呢,心里权衡半晌不语,赵涓正要解围,就听他道:“是。”

傅琼琚笑笑,又另点了几个菜,半点不给其他人发言的机会便将颜兴打发了出去。

“今日是托二郎的福了。”她对自个儿狐假虎威逼着老板做牛头褒毫不避讳。

事实上这道牛头褒是本朝名菜,不过是只在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地区流行罢了。当然似傅琼琚这般直接在酒肆里点牛头褒的憨人也少得很,寻常主人自己在家做了,还得盛一盘给邻居,来证明自己是误杀,因为“误杀,不坐。”不善厨艺的寻了相熟的店家悄悄做来吃了便罢。

长安管得颇严,赵涓原籍也是北地当然是没吃过,谢译一支是钺王亲族需得谨言慎行不敢叫旁人抓了把柄,谢译自个儿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在场的竟剩萧则不知道吃没吃过,一时间大家都对这道牛肉名菜垂涎起来。

“听说长安有道名菜叫‘浑羊殁忽’,颇为鲜美?”

所谓“浑羊殁忽”其实是将肉和糯米饭塞入整鹅之中,再将其缝入在羊肚,一起在火上炙熟,只将烤鹅取出分食,至于烤羊作为容器就扔掉了,称得上奢侈,这道菜也得在世家贵胄的大宴会上才能吃得到。其实是富安公主之爱。但知道这一点的人在杭州城着实不多,傅六娘幼年之时曾在富安公主府吃过。

傅琼琚起了头,在场的人都开始聊起菜品来了。

酒肆自然不敢让客人们久等,很快便端出一碟碟又白又细的东西来奉客了。这便是先头颜兴推荐的鲤鱼切鲙了。

切好的生鱼片大多呈丝状,亦有小片状,轻薄细嫩,透明晶莹,碟边还堆着嫩绿色的葱碎,另有芥末、豆豉、蒜泥、橙丝等调料。

雅兰酒肆所配的芥末并非是日式的绿芥末,然而由芥菜种子研磨而成的黄芥末,不似绿芥末那般辛辣,傅琼琚松了一口气,她自小便吃不惯日式芥末的。

拿筷子夹起白丝,就着葱芥送进嘴里一尝,又滑又凉,鲜美中带着甜味。

赵涓与谢译两人对坐,傅琼琚对面便是萧则了。

萧则瞧她虽大快朵颐,却举止优雅,只眼睛微亮罢了,这才有了些十四五岁小娘子的模样。

雅兰酒肆旁边便是浦江,颜兴也擅长利用这样的优势,酒肆的河鲜做的一绝,虾贝皆上。

此时莼菜虽少却也能得些,颜兴今日所报的菜里就有一道莼菜羹,晋张翰有莼鲈之思可见其味之美。

本朝养鹅多养鸭少,可今日还有一道脆皮烤鸭,油润发亮、外酥里嫩,取一张空心芝麻饼裹上片好的脆嫩鸭肉,不用咀嚼,只稍稍吮吸,香醇酥润顷刻便消融于齿颊。

傅琼琚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是自己一行运气好还是颜兴有意讨好了。

到此时期待已久的牛头褒才上,因着它调好味之后还需塞进瓶瓮里,用泥封住埋入火塘,慢慢烘出风味,因此很是费工夫。

甫一端上便浓香扑鼻,惹得人食指大动,便是萧则不察也比寻常吃得快些。

等明婧特地泡的血菊金银花茶进来,大家已经将物证一一摆在几上,说起了案子。

谢译和赵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仍是一筹莫展,莫说下一步该如何做,便是该不该将施孺入牢也未曾决定下来。

血菊、金银花皆是下火之物,其味犹苦,傅琼琚抿了一口,苦味在嘴里散开,又猛地一灌,只眉头皱紧,赵涓未曾见过还以为她喝的是药呢。

傅琼琚抬起头,见几人都看着她,心里揣测萧则跟着弟弟赴任,多少还是有些指点的意思,她轻咳了两声,直言道,“人大多会犯同一个错——轻易得来的,不当回事,千辛万苦拿到的,哪怕是草也当宝。”

谢译疑惑地看过来,萧则并不作声,但可见他脸色微松,想来是明白傅琼琚的意思的。

“譬如今日,因先头听魏博士讲起,七郎便对施孺印象不佳,在施家时对施孺的话自然有所怀疑。”

“可到了清歌苑,紫青年纪小小,虽身在苑坊,也不过是个侍婢,从她话中捕捉到只言片语,加上一些证物,猜测着还原了罪案过程。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猜测就是真相。”

赵涓半张着嘴,似乎有点咂摸出味儿来了。

“过程不算容易,你又是第一次断案,便忽略了去怀疑一点:早睡的卓娘、送玉佩的情郎,都是紫青一个人提供的,没有任何佐证,换句话说,便是一面之词。”

“因此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七郎自己推理出了整个案情,还是紫青有意识地引导、希望你推导出来的呢?”

谢译愣了愣。

还真的是。

仔细回思,那些蛛丝马迹以及碎片,其实都出自紫青一人。

“紫青先告诉我们卓娘情绪不稳,然后发现一根红绳,又说卓娘给了她一碗补汤,我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卓娘是要将她迷倒,方便行动。因此我们第一反应就是去想这个情郎要怎么进入清歌苑,当我们发现脚印时,我们马上就觉得这个人就是卓娘的情郎。”

“可,如果不是呢?”

傅琼琚重又看向谢译:“现在我们假设‘这个故事不是真的’,卓娘没有情郎呢?那么这些证据是否又成立呢?”

“那这同心结怎么说呢?”谢译心头猛跳,又自己否定道,“啊,若紫青不说,单凭这散开的绳结,也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同心结。”

傅琼琚这才微笑起来,“安神药和红绳其实都非常平常。就算没有情郎,这两样东西出现在卓娘房中也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