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译握着杯盏,低头沉思起来。
傅琼琚见他毫不固执己见,觉得难得,帮他梳理起案情也更情愿些,“其实我对这两件事都有颇多疑惑之处,有些暂时还看不出与案情是否有关。”
谢译自然请她不吝赐教。
“女尸案目前我也没有头绪,施孺固然颇多隐瞒,但暂时没有给我们留下特别明显的疑点,只有几处不大协调。”傅琼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知你们是否注意到,林氏母女的态度非常奇怪。”
谢译和赵涓皆疑惑地看她,萧则未表示。
“第一,林氏为继室,而大娘是原配之女。二娘善绣善织之名颇盛,大娘却连个贤良的名声也没有,只当没这个人似的。可见林氏与大娘绝不会有多好的感情。我们前脚入府,林氏后脚便来了,想来林氏是将后院把控在手的,她绝不是个笨人。这种情况下,林氏最好的选择应该是顺从施孺否认女尸身份,可她却是先认了大娘再顺着施孺否认了,这个行为实在刻意。”
谢译也点点头。
“在这一点上二娘也一样,施孺命管家去找二娘来时的眼色你们应当也见了,可二娘却像是完全没收到过施孺的命令。”傅琼琚顿了顿看向谢译。
“的确如此。”
“但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是管家不曾将施孺的命令传达给施二娘,还是施二娘刻意不听从。”赵涓道。
傅琼琚点点头,又道:“第二,我跟随施二娘到了她的院落,主屋之中灰落了一层,至少两三日没住过人。施二娘的针线之类皆放在采光不好的东厢。”
“娘子的意思是施家真正善绣的是已经死了的大娘?”赵涓惊讶地放下杯盏。
傅琼琚摇摇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看向身后的明婧。
明婧会意地点点头,开口解释道:“施二娘的手白净柔嫩,看起来确实是刺绣人的手。”
谢译疑惑道:“常年刺绣的人不是应该手上有茧吗?”典型的世家子不识民间疾苦的样儿,他只当刺绣也和做普通苦力活似的。
明婧摇摇头,温声道:“郎君有所不知,如绫罗绸缎之类布匹皆需温柔以待,蚕丝绣线更是需要绣娘手指柔嫩,若手上有茧将线勾起,岂不是毁了整副绣品?”
二人点点头,这些细节他们平时根本没有注意过。
傅琼琚见两人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去打扰,等他们自己思考,她抬头看了萧则一眼,正巧萧则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萧则眸光深深,傅琼琚不以为杵,反而对他还之一笑。
赵涓挠挠头,看向傅琼琚的手,“可是大家娘子们不是大多都会学一学刺绣吗?”
傅琼琚点点头,“的确如此。”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赵涓皱起眉头,“不如叫施二娘当着娘子绣一绣?”
谢译摇摇头,“安乐公主霸道得紧,若此案结果与施二娘无关,我们却叫施二娘将针法展示出来,怕是会吃上官司。”
赵涓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多年前朱雀大街瞥见的衣袂,没想到如今安乐公主气焰如此之盛连谢氏也不敢轻易惹她。
傅琼琚无意代官府做决定,也觉得施家目前牵扯出来的背景实在没有达到招惹安乐公主的地步,“我的想法其实此案并不在于施家善绣者究竟是大娘还是二娘,而是……”她微微一顿,“而是嘉芙院主屋为何会积灰?”
谢译低头沉思道:“会不会是施大娘死在嘉芙院,吓得施二娘不再睡在主屋?”
傅琼琚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她按下此点,继续道:“第三,施二娘头上佩有一支蝙蝠玉簪。”
“这蝙蝠玉簪虽多是年长之人取福寿延年之意而佩,可若是长者相赐也并不奇怪啊?”
“话是如此,但问题却非在此,而是施二娘的态度。”
“态度?”
“固然在姊姊葬礼之上佩戴延年的玉簪是世家女子绝不可犯的错误,但商贾之家我并不了解,或许不那么注意也不奇怪,毕竟施孺便……”傅琼琚含糊地带过这句,“我还是随意问起,可施二娘言辞闪烁反而像有些问题。施二娘说那只玉簪乃是彩石居购得,只需派人去查查便可。”
说着便叫人取来纸笔,将那玉簪仔细画了出来。
她正画着,魏小二突然想起案发之前施家后院传来的隐隐争吵,连忙一五一十地说来。不过他也并没有听到太多,大家也只知道施大娘死亡之前发生过争吵,却连争吵的双方是谁也不知道。
傅琼琚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案子我也没想出什么切入点。”
几个人一筹莫展地叹息,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萧则指尖在腰间的佩玉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傅琼琚抬眼看过去,谁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不知默默地注视傅琼琚多久,目光之中含着打量,见傅琼琚看他,慢腾腾地将握着佩玉的手松开,冷不丁的,冲傅琼琚展颜一笑,笑容乍看去无懈可击,细究之下仍然饱含深意,“六娘不妨再说说清歌苑的案子。”
傅琼琚碰碰鼻梁,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卓娘的案子问题其实更多些。”
“怎么说?”赵涓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清娘在撒谎?”傅琼琚正要说话却被萧则打断。
傅琼琚抿嘴,“二郎觉得一个人思考或者回忆时是什么样子?抑或在多次提审犯人之后,犯人回答同一个问题时脸上的神情又是怎样的?”
“清娘回复七郎的那番话像是预先准备过的,思考神情一出声就消失了,话也说得一气呵成,极流畅。”
谢译细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况,不太能记起清娘当时细微的表情变化,但的确回答得非常流畅,基本上认可了傅琼琚的说法。
萧则早改了胡坐,一只胳膊搁在几上,懒懒地斜靠着,脸上却似笑非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更能佐证清娘是在撒谎,并且非常明显。”
赵涓听了这话,微讶地看向傅琼琚,“是什么?”
“卓娘的房间根本没有打开过。”
谢译立时坐直身子,声音微高,“是啊!清娘口口声声说她们说发现卓娘不见了才到施家闹事,可卓娘房中熏香气味这样浓郁,根本没有打开过,她们是怎样确定卓娘不见了呢?”
“可既然她们并没有确认卓娘不见了,又为什么要去施家闹事呢?”
傅琼琚摇摇头,清娘和施孺对峙时她并不在现场缺少细节无法做出判断,但她心中也有些没有根据的猜测,看了萧则一眼。
萧则只当没有看到傅琼琚的眼神,叮嘱弟弟,“你只管查案便是,不必纠结施家与清娘的关联。”
谢译明白萧则的意思,既然兄长说不管,他心里必定有数,赵涓也知道有些秘事不是他这样的小官可以知道,也就点点头。
傅琼琚无所谓地笑笑,“另外就是那条红绳。既然凶手都有时间给卓娘脱去衣物,为什么不将绳子一同带走呢?”
“也许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呢?”
“既然他都认为玉佩可能牵扯出他来,绳子也一样,我们发现了绳子才从紫青口中知道情郎的存在的,不是吗?”傅琼琚反驳。
赵涓眯着眼,仔细地思考,“也许这块玉佩比较独特,可能指认出情郎的身份,而绳子虽然颜色特殊,但毕竟不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就算不拿走绳子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当然不是没有这样可能性。”谢译插嘴道,“但凶手脱去了卓娘的衣物,埋尸时铺平了泥土,甚至走时还锁上了她的房门,应该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既然他要带着这么多东西,多一根绳子似乎也不是问题?”
“难道凶手不是卓娘的情郎?”
傅琼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有最后一点——清娘一直避免提到这个问题。”
“是什么?”
“获元的那位崔姓游侠。卓娘还未开元便得居一整个院落,那么她的初元价格一定不便宜,为什么这位有幸获元的游侠只略略地与卓娘在堂中喝了几盏酒便离开了呢?”
傅琼琚毫不顾忌地说到这一点,在场的男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赵涓状似随意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也许卓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傅琼琚终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查案不是你在心里不断地替嫌疑人找借口,而是提出所有疑问,将它们整合在一起寻找最适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