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确实是当年的查号独大汗的雄才伟略，当年室韦打着勤王的名义攻入中原，烧杀抢掠。这些草原上穷的叮当响的蛮夷大大发了一笔，又得到了前朝末帝，一些没见识的贵族于是鼓动查号独拥立了末帝后回到草原。待这次抢到的物资用完了再来抢，妥妥的强盗思维。

而查号独大汗确实不负一代雄主的名号，进了中原后他开始意识到中原的富庶和草原的贫瘠。草原民族向来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典型，若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中原立下足，等未来军心消逝，部民衰朽时室韦将万劫不复！

于是他先借末帝失德将其废去，再凭借自己的威望试图聚拢势力，建号立国。可惜一方面内部的反对声不小，反对者倒不是反对大汗当皇帝，而是查号独要称帝就必须照顾上上下下的利益；另一方面北方汉民的反抗始终没有停止，反而声势越来越大。

查号独汗无可奈何，打算集中力量先一统北方，再横鞭南下，混元一宇。借此打造他室韦帝国的万世皇基。不料战局不利，硬生生拖了下来，几年后他便染病而亡。

沧海横流，英雄方显。查号独死后南北汉人在烈祖兄弟的号令下拧成一团，连战连捷终于将室韦驱出中原。大周烈祖也凭借这驱逐鞑虏之功登基为帝，建立大周。

可时至今日，大周皇基已稳，但是周人认为室韦大汗昔日与烈祖争夺天下，又曾经向前朝称过臣，如今也应当向大周称臣。但大周未曾夺回居延川，不能像前朝那样通过这个战略要地攻入草原逼室韦称臣，双方的关系定位也很尴尬，说是两国也不适合，要室韦称臣大周也无此能力，于是双方的地位法统发生了混乱。所以对大周来说，居延川一日不夺回，大周的皇权法理就存在争议。这种情况下两国又怎能达成稳定的协议呢？

此时阿德乐汗已然动怒，但少年却并无何惧。他只是委婉的点明事实而已，室韦大汗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会把他如何，否则就是在自扇耳光。

至于他今日说这些话当然不是指望室韦会立即向大周称臣。只不过是先提出这个事实，在在场所有人心中留个口子罢了。相比之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人去找拔都了吧？

果然阿德乐汗最后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使团成员回了通馆。使团回到住处后，华分偷偷来找他：“公子今日为何贸然提起法统一事？万一激怒了对方怎么办？那可是室韦大汗，当年那个魔鬼的后代。”少年浅浅一笑：“华大人，你是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你我或者将我们扣留？”

华分老脸一红：“公子，老夫确实有此方面的担心，老朽老迈献身于国家得无不可？只是公子你天潢贵胄，又深沐皇恩，年纪轻轻陷入敌营绝非好事啊。”

“华大人不用担心，我不过指出我们和室韦中间存在的问题，况且还是他主动考验我的，他不会做出这种极失雅量的事的。如今处于困境的是他室韦，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阿德乐会把你我怎样。”

华分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副下定很大决心的样子说道：“公子高智，老夫愧不能及，有一事还请公子见教。”

“是要问问谈判的事情吧。”

猜也能猜得到，虽然内心深处不欣赏华分这样的典型官僚，但人家这一路对自己颇有照顾，若连一点小忙都不肯帮，只怕就要结仇了。

华分大喜：“正是正是，公子果然智谋过人。公子今日说得好，那室韦胡人一日未向我大周称臣，则法统一日不定，我等使节也难以达成和议。可下官现任大周主使，达成和议是我的职责。这种情况我当如何？”

“简单，如今室韦要的是时间平息内乱，我大周要的是时间整军备战。暂时的和平其实是双方共识。抓住这个，其余面子上的东西可以想办法糊弄。比如国书是汉、室韦两族语言各一份，可借助两种语言存在的差异做文章。反正室韦这边也不会太在乎那些礼法。可以做到双方都能交差就可以了。”

华分恍然大悟，这些和稀泥的方法本来是官僚的天赋技之一。曾几何时他华分也是此道高手，只是来到这蛮夷之地竟让他连这都忘了。

思维一活跃，很多坏点子一瞬间就冒出来了。华分急匆匆的道了谢，立马回自己的居处召集同僚们细细斟酌了。

看着华分远去的背影，少年松了一口气，今晚自己有事要做，要是不能尽快打发这位华大人，他就要迟到了。

少年缓步离开了通馆，刚到门口几个看守突然向他围了过来。

“东主，那人已经前往望月亭了。”

少年点了点头：“很好，带我去吧，我也很久没去那里了。”

“诺。”

一个看守引着少年前往那所谓的望月亭。夜色静朗，虫鸣声此起彼伏为眼前夜景添上几分奇妙的气氛。草原的天空干净的可以数的清星星，月光为汗王殿布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古老的浚然山为这片美景带来一丝古朴和尊贵的气息。空气间含着青草芳香之味，闻之使人心旷神怡。

置身于此良辰之景，却要忙着去经营那些玩弄人心，权谋机变的事。这不由让那些心怀大志的大丈夫感叹，天地浩然广大，而他们这样的豪杰之士却始终困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蝇营狗苟，劳心费神，与飞禽走兽之属为求生存而弱肉强食竟无二致。真不知何时才能逍遥于天地之间。

少年走在小路间，感受着这柔美夜色如诗如画，内心深处却在抒发壮远之志。可惜此处有月无酒，更无人能解其衷肠。

望月亭很快便到了，远远瞭望可看到其在月光中带着模糊的轮廓。在草原上不流行亭子这种汉人审美趣味下的产物。胡人们倒不是全无审美，而是草原特定的地理气候环境所导致的。牧民们信仰长生天，相信万物有灵；他们幕天席地，逐水草而居，依托着天地为生。所以草原民族信仰的美从来都是野性自然，不加雕饰的鬼斧神工之美。

但正因如此，在这草原的核心所在隐藏着的一座承载了汉人劳动智慧的望月小亭，却更加散发出古怪而迷人的魅力，吸引着人们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