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夜更寒了。可亭子里的两人却毫无寒意。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拔都先是一脸不屑，紧接着越来越惊讶，到后来神色十分凝重。当少年终于挺住嘴时，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真的要这么做？这其中的风险之大你知道吗？”

月光下少年稚嫩的脸越发沉毅：“于你而言，虽然你的部落仍有一定实力。但乱局一起，别说恢复祖先荣耀，光是自保都很难，不拼这一次还能放机会白白流过？”

“与我们而言，这次事败，大周最多难以夺回居延川，到时候大周失去的只是一个广德商行。这一局当然要赌。怎么样，对你来说不算出卖室韦吧？”

拔都艰难道：“好吧，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简单，你认识张陈雷吧？”少年面色如水，“我要他死，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回头我派人联系你。”

张陈雷啊，不就是周朝放在边境的总兵吗？拔都明白少年的意思，这人品行卑污，他手上不知有多少他的黑材料，只要把这些交给广德的人，以少年的通天手腕，一个实权总兵也是说死就死。

“没问题了吗，没有了的话当户可以回去休息了。”

拔都看着正欲离开的少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接下来要合作的话，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少年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小子姬落，劳烦当户记住。”

姬，是大周的国姓。拔都自失一笑，实在是这家伙的样子不像是那些生在妇人之手的贵族子弟啊。

第二天谈判继续进行，华分一改原来毫无底气的样子，春秋笔法玩的飞起。考验一事后阿德乐汗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少年姬落的身上，毕竟他的年纪实在是有迷惑性。

可能在这些室韦上层的眼里，姬落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毕竟正常人不会当着大汗的面说那些话，只能说明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排除面子问题的干扰，谈判速度大大加快，很快便进入尾声。虽然除了保持和平以外什么条件也没达成，但回国后至少国朝文官中懂边事的人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是不懂的人，那么这份汉文国书也够糊弄的了。

到了第五天，使团做好了回国的准备，仍由燕山部落的人带路。百无聊赖的格尔终于得到了塔可步回汗部的消息，他急忙赶去见塔可步。

刚到塔可步家附近，大老远看见一个雄壮的室韦汉子正打算下马。格尔多日不见故友自然激动不已，远远大喊了一声。

与父亲就是部落出名勇士的格尔不同，塔可步是普通牧民出身。本来地位卑贱的他自幼胆大过人，好弓马，父母死后更是一人一马冲入草原深处当过马贼。后来又投靠汗部成了尖哨的一员，战时负责打探情报，没有发生战争则主要负责清剿马贼，多年的马上厮杀，艰苦的尖哨生活，加上塔可步的天赋异禀让他练成了一身出类拔萃的好武艺。

一年前草原篝火大会，个性悍勇的塔可步为得一位美人芳心在勇士决斗中重伤了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并成功让美人倾心于他。事后那位首领不依不饶，想让塔可步用命赔。就在所有人认为塔可步这个没有背景的尖哨得罪了大人物必死无疑时，大汗出来为塔可步做了主。

再后来，更惊人的消息传出，那个身份神秘的美人竟是大汗的侄女，芳名爱尔娜，本来室韦宗种的人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大汗知道后却认为塔可步是难得的勇士，动用威权成全了他们两个。

也因此事，他成为了阿德乐汗信任之人，为阿德乐汗统领尖哨队伍，并负责护卫工作。他善于领兵，而且对阿德乐汗忠心不二，也不怕得罪人，一段时间下来，无论是尖哨还是护卫们都彪悍了许多。

格尔与塔可步认识是在塔可步当普通尖哨时，当时塔可步的一身武功就让格尔很是钦佩，两人惺惺相惜，成为好友。这时也不和他客气，张嘴就道：“兄弟大老远来找你，你却几天都不在，真不仗义。”

塔可步一声苦笑：“兄弟，别这样，我这不是忙吗。来来来，快进来。”说着招呼着格尔往家里领。

塔可步的夫人正望穿秋水呢，看见格尔跟着忍不住埋怨的看了一眼。夫妻俩结婚不到一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呢。小别胜新婚时他格尔一个大老爷们来确实煞风景。

格尔也不是浑人，要不是明天就要随使团回去他也不会这种时候来打扰。不过……

“啧啧啧，大汗对你是真的好，知道你没钱特意在汗部为你建了一座房屋。”塔可步已经备好老酒，闻言叹气说：“可不是，大汗这等恩德，只怕我不豁出性命难以表达了。”

格尔入座笑说：“听塔可步你这么说话，你不会也去学了汉人那些大道理吧？”

塔可步叹了口气：“你还真别说，现在汗部这里的贵族学习汉学那叫一个热闹，我常驻这里，家妻又是宗种，自幼习汉学。久而久之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格尔怪笑道：“你这儿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了，还一些？怎么的，汉人那些道理有什么了不起？汉人人口是我室韦的几十倍，那么多的汉人为什么当年差点被我室韦铁骑征服？不就是他们学那些大道理学傻了吗，现在那么多草原狼族、高贵血脉反而去学汉人犯傻，我真是想不明白！”

“是，汉人确实学道理学傻了，但这是汉人自己的问题，那些道理本身没错！你说忠君爱国错了吗？若我草原也有人讲这个道理，何至于几百年来你杀我砍，从未建立过一个真正强大而统一的美好国度。”

格尔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笑说：“算了算了，你我好友，不提这些事，喝酒喝酒。”两人很快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

席间塔可步还特意问了格尔这次和谈的过程，格尔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打赌的事情刻意避过不谈。虽说他来汗部的初衷是请塔可步帮他从狐七那找回场子，但狐七既然已经离开，他当然不会再提这件丢人的事。反正消息双方都锁住了……

和谈的事讲完，格尔请塔可步讲讲剿马贼的事。塔可步老酒喝了两斤，胆气一壮，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出了口：“要换早几年，谁敢在浚然圣山附近造次，自从黑山部崛起而我室韦暂时无能为力之后，整个草原都不太尊重汗部了。”

“要我说，还是这几年年成不太好，草原天灾频发，牧民们没法活下去才当了马贼。”

“无论如何，浚然山是所有室韦人的神山。这些该死的家伙敢玷污圣山，都应该抓去喂鹰！这次我费劲全力也没有把他们全部杀了，真是可恨。”

又喝了一会，格尔知道自己该走了，向爱尔娜道了声歉，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