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税吏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人们个个都欢呼了起来,正是一场属于他们所有人都的胜利,这是在受到了那样的灾难后还能再次让人感到一丝快意的事情。
但优卡的心情没有多少舒畅,事实上她在前几天就看到了这位税吏,她曾在那个堕落的主教在场的时候向圣女殿下提问,她想知道那些税吏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她一开始她就打算问那个让人不愉快的家伙,所以她很自然地看到圣女殿下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纳克,然后纳克对圣女殿下轻笑。
“他们只是出于职务,没有太多的理由。”
这句话并没有让她满意,优卡盯着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时他发现纳克尽管没有多少兴致,但还是慢悠悠地往下说了下去。
“问题在于政府并没有把那些税收用在乡下。”纳克说,“农民们交了税,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服务,他们自己耕地、酿酒,就连那些茅草屋都是自己建的,也许有些领地的领主会在这个时候提供帮助,但这又跟罗马有什么关系呢?修斯第到蒙特卡西诺的路可都是人们走出来的呢。”
真是差劲的家伙,优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他的气,也许因为自己用他的话狠狠地反驳了那位税吏,她这样想,余光看到一个让她更加烦恼的人。
“洛丽曼小姐,您在这里。”过来的是一位骑士,优卡看着他的笑脸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这么恶心,查尔迪斯的笑就像纳克一样,倒不如说他在模仿对方。一想到这是因为他对那位主教的崇敬感优卡就愈发地厌恶。
“洛丽曼小姐?”看到对方低着头,查尔迪斯这次小声地提醒道,他觉得对方也许在思考些什么,但更多的是出于对麻风病人的照顾。
“嗯。”优卡轻轻地哼了一声,洛丽曼是圣女给自己起的名字,这样她就真的成了圣女殿下的侍女而不再是一位罪人。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您刚才说什么了吗?”抬起头,优卡看到查尔迪斯疑惑地看着自己,她有一瞬间以为对法认出了自己,当她摸了摸脸上缠着的绷带她稍稍安心。
“什么都没有。”她的语气并不友好,“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圣女殿下她叫我要看着你。”查尔迪斯憨笑道。
听到查尔迪斯的解释,优卡感到心中暖暖的,看着查尔迪斯的笑脸也没有那么不顺眼。
“查尔迪斯!”突然有人喊道,那是粗犷又混浊的声音,优卡看到三位身形挺拔的骑士朝这里走来,他们都带着长剑,穿着锁甲。
也许是错觉,优卡觉得他们的视线时不时地飘到自己身上,她感到一丝不详的气息,想要转头悄悄离开这里。
“威廉!”查尔迪斯欢快地应着,丝毫没有看到一旁女孩有什么反应。
“等一下。”为首的骑士突然喊道,“你身边的那个人是?”
“你说洛丽曼小姐吗?”查尔迪斯疑惑地看着他,“她是圣女殿下的侍女。”
“那就对了,我们要找的就是她。”威廉朝查尔迪斯笑了笑,径直走到优卡身边。
优卡有注意到对方口中的罗马语对自己的说法是“她”,她心中警觉,但是身子没有过多的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查尔迪斯拦在威廉面前,他还记得圣女殿下对他的吩咐。
“是休姆斯子爵吩咐我们的。”威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休姆斯?达犹,你刚来的时候还没见过他,前几天他从罗马回来,正式继承了子爵的爵位。”
“是吗?”查尔迪斯看了眼身后的女孩,有些犹豫不决。
“是这样子的。”他们对话间已经有一位骑士绕道他们身后挡住了优卡的后路。
“达犹…子爵找她有什么事情吗?”查尔迪斯问。
“等到了城堡自然就知道咯。”威廉没有正面回答他。
“走吧小女孩。”一个骑士在优卡身后催促,“子爵大人只是有一点小事找你,你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必害怕哦。”
自己该逃走吗?优卡觉得身体僵硬,在他们的催促下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尽管她告诉自己那些事情不可能败露,但她的心脏还是扑通地跳个不停。
“你不必跟来的。”威廉在一旁对查尔迪斯笑道,查尔迪斯只是笨挫地笑着回应,到了现在优卡才为那个家伙的蠢笨感到欣喜,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会有什么事的。”一旁的骑士还在嘻嘻地笑着,优卡已经看到山头上熟悉的城垛,崎岖的道路又是如此的短暂,很快整座吊桥也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想过去,优卡停下了脚步,她觉得自己现在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
“过去吧。”威廉说,查尔迪斯也看着她。
只有这时自己一定不能表现出慌张,优卡想,她咬紧牙关,最终还是迈上了吊桥,脚下的木排并不平稳,她走在吊桥上甚至差点摔倒。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优卡安慰自己。但眼前的城门就像巨大的深渊,她每走近一步就觉得自己要被这巨大的城堡吞噬。
她看到城堡的某一个窗口里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他锐利的双眼仿佛要将自己刺透。
是那位叫做达犹的人吗?优卡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自己,他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定是哪里暴露了,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座城堡的新主人会想要见自己一面!优卡努力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但是什么也想不到。
一切都太晚了吗?优卡踏进了那座让她寝食难安的古堡,湿润的气息与那一次一样扑面而来,她因为光线的黯淡短暂地合上了双眼。
她到底该怎么做?她想,走在一级级石阶上,那是她曾经走过的路线,在那时有那些侍女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喷洒那些宝贵的香水,而现在她的身边只有让人胆寒的骑士。
突然那些骑士都停下了脚步,优卡抬起头,能看到的只有那扇破旧的石门,这里面就是城堡的祈祷室,只不过室内更多的用途却是用来排泄那些污秽的东西,那个老子爵更是把这里拿来做那些事情用。
威廉推开了门,耀眼的光线刺激着所有人的视线,优卡可以看到熟悉的房间就在自己眼前,但是里面没有过去的摆设,那张松软的床还有窗口的铁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也被人打扫过,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她看到了房间里站着那位领地的领主,年轻的领主脸上交织着冷漠和愤怒,这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达犹先生。”一旁查尔迪斯还不忘行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有模有样地介绍着自己,“我叫查尔迪斯?库伦,您不在领地的那是时日我曾在城堡中帮忙。”
但是优卡只能看到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年轻的领主丝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凶恶,他看着自己就如同在看一直待宰的羔羊,他的声音也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你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他说,优卡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查尔迪斯无法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只记得这里是那位子爵大人曾经去世的地方,那位年迈的子爵因为在征收领地处女的时候遭到了对方的反抗,甚至被铲屎的东西打死了。
但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子爵大人为什么要问洛丽曼这个问题?
“子爵大人在问你呢!”一旁的骑士用手上的剑柄捅了优卡一下,他的行为显然触动了查尔迪斯的神经。
“高弗斯!”查尔迪斯对他的行为感到不满,但他还是小声地有礼貌地提醒对方。
“你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吗?”高弗斯一脸的不屑,“还是你假装不知道呢?”
“高弗斯你在说什么?”查尔迪斯没有想到过去一起工作的骑士会露出这样轻佻的表情。
“这个小家伙可是杀害了老子爵的罪人。”威廉说,“你知道自己是在包庇这个罪人吗?”
“洛丽曼才不是什么罪人!”查尔迪斯尖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子爵大人不是被那个恶魔给杀了吗?洛丽曼她可是圣女殿下的侍女!”
“对吧,洛丽曼?”查尔迪斯还在为女孩伸张正义,但他看到女孩将头上的绷带解开,露出一张消瘦的面庞,他记得那张脸,那是他曾经带到城堡的那个女孩,那是在黑夜中微笑着离开的女孩,那是杀害了子爵的女孩!
“优、优卡?”查尔迪斯还记得她的名字,但是为什么会是她,她不应该是圣女殿下的侍女吗?为什么是她用自己的十字剑杀死了一位无辜的骑士?他甚至还记得那位被杀死的骑士,他们总是一起守夜…
为什么圣女殿下要叫自己照看这样一位恶魔?
“威廉,是她吗?”达犹冷声道。
“不会错的,我那天见过一面。”威廉轻轻地抽出腰间的长剑。
“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达犹阴沉地笑着,事已至此,优卡已经没有其他的念想,她觉得有些恍惚,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不单单是今天发生的一切,更是她的一生。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世上一般,既然这样又如何会害怕离去呢?
她曾无数次体验这种几近溺亡的感觉,觉得眼前渺茫一片,无论如何也吸不上一口气。她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拥有过什么,因为她无法在现实和天国间得到自己的归宿,所以她大可以一死百了,让最后的痛苦唤醒自己的一丝知觉。
这也因为自己是健忘的,总是在绝望中遗漏那些微弱的光芒。
“住手!”优卡听到这个声音讪讪地笑了,她无法理解居然有一些人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
“就算是这样她也一定洗刷了自己的罪行,圣女殿下也一定原谅了她的罪行,她生活在教堂里并且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查尔迪斯在呐喊。
什么狗屁东西,优卡想,她甚至有些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因为她一开始并没有料到那个愚蠢的家伙会这样做,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出头?这样不就说明他真的傻得无可救药了吗?
“你说那些该死的外乡人?”高弗斯嗤声道。
“高弗斯?!”查尔迪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住口!”高弗斯碎了一口,“你真的想替这小家伙死的话就由我来做你的对手!”
“领主大人!”查尔迪斯还抱有一丝期望,但投来的却是不耐烦的目光。
“谁先杀了他,山脚下到石屋那块土地就是他的了。”达犹狠狠地说道,优卡记得那土地曾经是自己叔叔向子爵租借的,现在叔叔死了,暂时就没有人替子爵耕种土地了。
“那个小杂种之后我再处理。”
“退后。”查尔迪斯低吼,他放低身子,将优卡挡在身后慢慢退至墙角,他左脚外旋,右脚后侧,双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一个标准的起势。
“让我来陪他玩玩。”高弗斯不急不慢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向查尔迪斯走去,在他眼中那个墙角的家伙愚蠢得可笑,他只需依靠自己的经验就可以轻松击败他,并且得到一大块土地,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但查尔迪斯的左脚毫无预兆地向前踏去,十字剑带着光线的反射向前折去,高弗斯一不注意自己已经落入下风,被动抵挡对方不同方向的刺击。
查尔迪斯几段攻势后忽然将剑举高,高弗斯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图,明白对方想要在将体重施压在一次斩击中,但是这样的动作会暴露大片攻击面积。
高弗斯见机窃喜,想要侧身以一段飞快的斩击率先结束这场战斗,但不料查尔迪斯脚尖平移,利用大腿引导加快原本至上而下的斩击,他腰部与十字剑一同扭动,就算有高弗斯身上披着锁子甲,剑尖还是斜斜地深入高弗斯的肩部。
可是查尔迪斯这一下也没有轻易得手,他的腰腹被对方的长剑划过,划破了他的衣裳,留下了一道鲜红的伤疤,他可没有佩戴任何防具出门,这场战斗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等到查尔迪斯收回十字剑,高弗斯已经不敢再随意上前,但优卡有种错觉,她总觉得查尔迪斯刚才那一下是可以打出致命伤害的,不,也许他可以杀了眼前这个嚣张的家伙,但他没有,而是让原本斩向脖颈的十字剑砍到了肩上。
看到这里威廉也按捺不住了,一旁的另一位骑士也双手紧握长剑,高弗斯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是没有说话,与他们一起三个人包围着查尔迪斯。
就算这样,优卡还是看不到查尔迪斯的眼中有一丝变化,他始终坚毅地看着前方,眼中是优卡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他的精神,与他相比,自己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是显得如此弱小。
很快三名骑士向查尔迪斯扑了过来,查尔迪斯放低剑身一一接下了他们的剑招,但招架不住人多,姿势已经稍显狼狈。
不要再抵抗了,把身后的罪人交出去吧,优卡想。但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愚昧地站在自己身前不肯退后一步以至于受了很多没必要的伤。
放弃吧,她不是值得守护的人,优卡哀求,但查尔迪斯手中的十字剑忽然抬升,划在威廉的手上,为此自己也被高弗斯的刺击刺中小腹。
“你已经很努力。”优卡小声地说着,但是在这样激烈的打斗下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小,她应该咆哮,她应该阻止这个愚笨的骑士,她不应该在心底希望有什么人能够救她,她这样无动于衷又跟害他有什么两样呢?
“你真的是白痴。”查尔迪斯最后被高弗斯一个变势深深地刺进了下肋,他想要再反抗但威廉一脚踢翻了他手中的十字剑,随着高弗斯手中的长剑拔出,殷红的血液在优卡的面前缓缓流出,她面如死灰,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和命运,而是无法接受那位愚蠢的骑士因为自己受到这样凄惨的遭遇。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查尔迪斯要为自己付出这么多,难道这些只是因为圣女殿下的一句话吗?
她看着对方缓缓倒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即使查尔迪斯自身已经无法反抗,但他的眼里还有不甘,他还会担忧地看着自己。
“白痴。”她笑得很牵强。她觉得对方已经这样了还能做些什么,他这个样子可能连自己都打不过了为什么还要担心自己?但是就算这样自己也只能站在他身后,就算这样她还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她真正应该嘲笑的是自己的无能才对。
优卡没有注意到达犹已经接过威廉的长剑走到了自己面前,她还在看着脚下的查尔迪斯,但达犹用手中的长剑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小手。优卡惊讶自己完全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平放在长剑上的小手仿佛与自己无关,她荒谬地觉得这副躯体都只是在这个世界的摆设。
“忏悔。”达犹说,“我要你现在忏悔!快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不然我也可以慢慢割开你的皮肤。”他面露阴险,“对了,我还认识很多法官,他们可是知道很多刑具还有刑罚呢。”
但优卡对他的话提不起任何兴致,一如面对老子爵那时。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也许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这样就算肉体遭受摧残内心也不会遭受同等的煎熬。
也许是她觉得那些想要羞辱她的面孔空洞、可怜,她领悟自己不该从别人身上获得快感,以至于她对他们的行为索然无味。
也许是她真的放弃了真实世界的生活,这也难怪,她从出生到现在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呢。
“你忏悔啊!!”达犹大喊。
“她已经忏悔过了。”忽然有清脆的呼喊声,听到这个声音优卡无神地双眼恢复了一丝生机。
“明…明加尼主教!”威廉惊讶地说道。
“主教先生?”达犹不敢相信地看着主教站在门口,但刚才那句清脆的呼喊不是明加尼主教说的,是他身后那位雪白的女孩说的。
优卡记得那位女孩白皙的皮肤,记得她红润的小嘴,记得她高挺的鼻梁,更记得她睫毛美好的弧线,而现在女孩担忧的目光又叫自己心碎。
“那位就是圣女殿下。”威廉收起惊讶的表情小声地附在达犹耳边说道。
“住手吧。”明加尼开口说道,“她已经为她的罪行忏悔,她也已经接受入教洗礼。”
“可是明加尼主教,她可是亲手杀害了领地的领主啊!”达犹用剑尖抵在优卡的咽喉。
达犹死死地盯着明加尼主教,苏菲也焦急地看着他,房间突然安静了起来,只有查尔迪斯趴在地来传来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
“住手吧。”明加尼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如果伤害或折磨一位信徒的身体,我会立马开除你的教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