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施洗 2
作者:苏菲幻想      更新:2019-10-21 08:56      字数:4959

“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我们都是身不得以。”

“我们做错了什么吗?”优卡歪着头,教堂并没有因为昨天的动乱而受到影响,她时不时地回忆曾经的村落已经成为一大片废墟,不然她总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们侍奉天主,仅此而已。”纳克回答她。优卡对他的话感到兴意阑珊,圣女殿下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出房间门的迹象,优卡只知道她很伤心,也很累。

但生活还要继续,尽管她身临地狱一般的险境,但自己对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适应得很快。也许这只是原则的问题,她只要活着就行,而对某些人来说则不然。

“你们为什么要替他们受洗?”

“不是我,是明加尼主教接纳了他们,他无法选择,也不必做选择。”

“最后一个问题?”优卡看着在教堂里成排的吉尔曼人,目光迷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说祭司吗?”纳克看着司祭端着盆皿在吉尔曼人的头上浇灌,“马提亚福音第二十八章,你们要去使万民做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教训他们遵守。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纳克小声地在优卡耳边说道,“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优卡却深深地皱着眉头。

“耶勒神父。”一旁明加尼主教从讲台上走过来,优卡看到明加尼主教忍不住往侧廊下的石柱后缩了缩,她现在脸上已经没有缠着绷带,尽管她觉得明加尼主教早早地知道那位圣女的侍女就是自己,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在某些地方有愧于他。

“主教先生。”纳克礼貌地回应,他们一同站在侧廊下看着施洗的过程,静静地看着混浊的水浇灌在吉尔曼人的头上,又流到地上,流进、填满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石缝。

“其实。”最后还是明加尼主教先开口,“我过去从休姆斯子爵那里听说过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纳克问。

“我听说因为吉尔曼人抢占了修斯第城堡的缘故,您与圣女才会离开修斯第来到这里。”明加尼主教说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就我所了解到的,没有一支蛮族会携带武器进入教堂。事实上,如今的罗马帝国已经有诸多领地沦陷,可是因为蛮族们没有丝毫统治领地的经验,所以无论在哪里那些蛮族都会听从神父们的安排。一直以来更易的只是领地内的领主,不变的难道不是教堂还有我们这些神职人员吗?”

优卡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纳克也点了点头。

“我想在修斯第的情况应该也跟蒙特卡西诺一样,但是您却从修斯第南下,这样的话修斯第教区又该由谁来组织相应的活动呢?”明加尼主教继续追问道,优卡也悄悄往纳克身边靠了靠。

“还是说在修斯第有蛮族不为享受贵族的生活而来?他们为了战争而战,甚至连教堂里的神父都不放过?”

说道最后明加尼主教的语气已经是相当惊奇,听到这里纳克连忙摆手,小声地说:“自然没有蛮族会这样做。”

“那到底是?”明加尼主教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这些问题在对方到蒙特卡西诺的时候就一直被明加尼主教藏在心里,他无法放任这样一位神父还有圣女就这样到自己的教区中来。

“因为修斯第教堂早在吉尔曼人南下前就不复存在啦。”纳克不住地叹气。

“修斯第教堂发生了什么事?”明加尼主教追问。

“修斯第教堂发生了什么事?”优卡在心里问,她盯着纳克的脸庞,发现对方眼神呆滞、麻木,有呼唤自中堂起——

“欢迎你们,我的亲人……”

声音回旋激荡,毫无预兆地响起,在教堂间久久不能散去。有那么一刻,优卡觉得这句呼唤自遥远的托勒多而来,到极北的山岭、森林中去,那是因为她能想到最远的地方就是托勒多还有北方。

话语亲密,又似乎恒久存在于天地间,沉浮在无数个世纪之中,从那个身影被钉在十字架开始,到自己命运的尽头。

优卡有一瞬间的失神,随着这句话飘荡在一片苍凉的原野当中,在那里一片片卷云从她身边飞过,消失在身后,猩红的太阳光亮闪耀,明晃晃地照耀在她脸上。

“哈德斯…祭司?”

是吗?原来刚才那句话是祭司先生说的吗?优卡看到多恩姆身着白袍虔诚地跪在地上,替他施洗的祭司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但他仍然久久没有动静。

哈德斯?优卡知道自己并不善于与他人交流,除了明加尼主教还有圣女殿下之外,自己就只认识一个没边的神父和骑士,在蒙特卡西诺原来还有自己认识的祭司吗?

不对,优卡并不知道那位年迈的祭司叫什么名字…她也不可能知道一旁那位年轻的助祭叫做罗德摩尔,还有多恩姆左后方的战士叫基恩,他右后方的战士叫德纳,还有迈恩、拉里特、坎特纳、利特…

她甚至荒廖地觉得跪在那边的多恩姆不是多恩姆…马上她发现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在她眨眼间她只能看到一件白色的长袍散落在地,而这支蛮族的领袖却在教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闭上你的双眼。”

有人在身后对她说道,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纳克在对她说话,她想向后看去,却扭不动自己的头,就像在梦里她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眼前可见的一切都是由灵魂中更深层次的意识决定。

“哈…德…斯?”她看到哈特斯祭司朝明加尼主教这边过来,祭司步履蹒跚,像刚到人世不久的婴儿,艰难地迈着步伐,却目标明确!

优卡眼中的光线越来越暗,而祭司眼中却闪烁着银芒,在昏暗的环境中像一道流光划过!他的左手深藏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在明加尼主教混杂着讶异和恐惧的目光下将怀中银色的匕首抽出,深深地扎进主教的胸口。

“主…教…先生?”

黑色的血液贴着宽大的长袍淌下,主教的体内仿佛有巨大的压力,不然无法解释嫣红的色彩疯狂地涌出,一团粘稠,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砸在优卡的心中。

“先生!”优卡想伸出自己的手,却只能用余光看到自己的双手低垂,无论她的想法多么强烈,她所能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优卡害怕,她不甘,也无法接受。

动起来啊,她盯着自己的双臂,好不容易她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不用因为杀害了老子爵而担惊受怕,也没有想要迫害她的人。

她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生活的全部,可是为什么在明加尼主教身上发生了这些事情?

祭司先生又到底在做什么?

优卡看到中堂里那些接受施洗的吉尔曼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白色的长袍像落叶飘落在地,静静地铺摆在地,又悄悄浸染上一抹嫣红。

她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红色的液体从明加尼主教身上流淌到地上,难过的与石面上的缝隙贴合。突然血液一下子化开,凶狠地向四周张去,像一张大手,将教堂中的一切紧握。

她惊觉教堂中发生的一切,目光迷离,模糊一片,等到她的目光重新找回焦点,只能看到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浸泡在鲜红的液体当中。

动起来啊!

她看到自己的右手举了起来,但这不是自己的意志,是那个叫做什么来着的神父抬起她的右手,神父目光涣散,丝毫没有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吞吞吐吐,但她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教堂里不知何时浸没在一层红色的液体当中,就好像鲜血流满了教堂,她的脚跟淹没在一片殷红当中,不住地作呕。光线自玻璃花窗映照在水面,整间教堂笼罩在一片红光当中。

在她面前,哈德斯祭司捏着银色的匕首朝自己走了过来,优卡还没有从主教遭遇的一切当中恢复过来,她也无法行动,只能坐以待毙。

她看着祭司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干瘦,上面满是皱纹。

她看到匕身红色的流光闪烁,在红光的映照下格外的耀眼。

她看到了那只大手松开自己的小手,按在了哈德斯祭司干枯的手腕上。

“你在干什么?!”优卡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却只能看到纳克怪异的眼神。

她当然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可以轻微地拧动脖颈盯着他,对比自己而言,他能够自如地行动不是更奇怪吗?

她也明白对方的疑惑,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理由要求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她还是希望对方可以挺身而出,在哈德斯祭司对明加尼主教做那些事情之前做些什么。

所以她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确信对方能够做到些什么,但她就是知道,没有理由地知道,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所有能让优卡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是…

优卡看着他的脸,突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他,过去她自以为那位来自修斯第的主教与自己无二般,但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是一位受人尊崇的神父,而自己只是一个无知无能的小孩。

但就算这样他也是一位最、最差劲的神父。

“你真是太差劲了!”优卡对他吼道。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能做些什么?”纳克的嘴角已经有些翘起,但优卡凶恶的目光让他最后还是没有露出微笑。

“我就是知道你可以做到些什么!你可以救下主教先生,你可以帮助更多的人,你有这个能力,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你躲在一个小女孩的后面逃避自己的责任!”优卡揪起他的领口,尽管她的身高未及对方的下肋,但她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扯着他的衣领,瞪大了双眼。

纳克惊讶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对她鲁莽的行径感到不满,而是好奇深藏在那具瘦弱身躯下的力量。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纳克对她苦笑,优卡越看越气,她觉得现实发生的一切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这位神父自己唯一想做的只有对现实摆出一张平淡的笑脸。

“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优卡冲他喊道,唾沫喷溅在他的脸上他都丝毫没有在意。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能做些什么?”纳克说,“也许我能帮助到一个人,两个人,但我不能帮助所有人。”

“你果然可以做到什么!”听到纳克的话优卡说话间已经带着哭腔,“既然你可以帮到明加尼主教,为什么你不这么做?”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

这次纳克的话语比平常来得还要低沉,优卡泪眼模糊间只能看到一张疲倦、劳累的脸。这张脸本应该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自信的气息,应该因为总是顶着笑容而显得霉烂…

纳克的手放在优卡揪在自己领口的手上,看着他的手,优卡发现自己的小手散发着淡蓝的荧光,她松开了双手,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亚麻衣上仿佛涂上一层灰蓝的边线。

教堂中祭司和助祭的身影在他们谈话间沉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灰黑的斗篷静静地浮在红色的水面上。

“但这里不是蒙特卡西诺。”他说。

随着优卡与纳克的目光一同向圆形穹顶望去,透过花窗,在红色的光晕下教堂外一张庞大的面孔转瞬即逝。

讲台上,一件黑色的斗篷在水面上立起,帽兜间银色的目光忽明忽暗。

古老质朴的召唤忽然响起,至那些古典的世纪而来,到下个黑暗的一千年去。

“欢迎你们,我的亲人。”那是回荡在整个世纪的呼唤。

看着灰黑的斗篷,优卡不自觉地松动了嘴唇,唇齿间有寒气涌出。

“马提亚?”她有些迟疑,轻轻地吐出这个名字。

……

“祂叫了十二门徒来,给他们权柄、能赶逐污鬼、并医治各样的病症。”苏菲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白嫩的手指在手稿上逐字滑过,“这十二使徒的名、头一个叫西门、又称彼得、还有他的兄弟安德烈?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和雅各的兄弟约翰?腓力、和巴多罗买、多马…”

她看得仔细,头越来越低,差一点就要贴到桌上去了。

“和税吏马提亚…”

嫣红的色彩在纸上流动,苏菲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映照着红色的光晕,站起来朝窗外看去。

在一团晕红中没有熟悉的田野和山脉,只有宁静的泛不起一丝波纹的红色水面,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红艳当中。

“哥哥!”苏菲惊慌中把手稿丢在桌上,光滑的脚丫踩在地上,想要向外面跑去。

“啊。”但是没有熟悉的地面,从脚下传来的触感是冰凉、流动的。

这让苏菲想起那片无边的海洋,她踩在地上的小脚犹如踩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之上。

红色的海水自门缝中流进,在房间漫起,苏菲忐忑地走在一片晕红当中,来到门前将房门轻轻地推开…但是没有熟悉的侧廊,房间外面是陌生的廊道。

墙体和封顶光洁平整,让人并不清楚它们的构造。苏菲轻轻地摸上光滑的表面,觉得眼前的画面让她格外的舒心,是她难以察觉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完美形状,而她身后房间的块面则是粗糙、失调的。

在这样的场景中,苏菲在廊道尽头看到了一扇合实的门,那扇门也犹如记忆深处形状,眨眼间仿佛发生了无数变化,但又似乎没有变化,它唯一的概念只有门本身。

她没有犹豫地迈开双脚,朝廊道尽头走去。

红色的水面闪耀,映照在苏菲脸上,她最后停在红色的门前,向前张开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