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施洗 3
作者:苏菲幻想      更新:2019-10-21 08:56      字数:5578

空气中还充斥着刺鼻的气味,曾经的茅草屋只剩下焦黑的废墟。在干燥的寒冬下,查尔迪斯拿着浑圆的长木在废墟中疏通,偶尔翻起一片残渣还会看到微弱的火星。

他跟隶农们一起将那些焦黑的残渣转移到村落一角,将那些已故之人安葬在森林旁的墓地里。稍作休息之际,查尔迪斯远眺山头下的教堂,每当想到此时此刻那些残忍的吉尔曼人正在接受神父们的受洗他就义愤填膺。

当吉尔曼人入侵的时候查尔迪斯正在教堂里,他看着村落里浓烟四起、哀嚎不断曾想要飞跃而下,但却被圣女殿下拦住了。那些吉尔曼人追砍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小孩,有一些人幸运地逃到了教堂里,他们看上一两眼后继续在不远处游荡,并不打算过来。

“让我去吧。”查尔迪斯说,但明加尼主教却把他支到教堂里去安抚那些幸存的人们,他愤怒,他想要拔出十字剑去与他们做搏斗,但他最后还是听从主教先生的安排,躲在教堂深处来麻痹自己。

他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查尔迪斯坚信。

在一间保存尚好的木屋里查尔迪斯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在尸体的一旁一位柔弱的女性无声地哭泣,女人因为伤心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查尔迪斯看在眼里,闭上了双眼,想要尽自己所能替死去的男人祈祷。

“到山脚下去吧,女士。”查尔迪斯在她身边柔声道,“大家都在那里。”

西蒙斯夫人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他,泪眼模糊,查尔迪斯看在眼里只觉得胸口绞痛。

他又叫来了其他的村民,合力将男人的尸体搬到公墓去,西蒙斯夫人跟在他们身后,有妇人在一旁安慰着她,但说着说着,两个人就一起哭了起来,查尔迪斯的内心一阵揪痛,却没有在脸上显现。

他目光坚毅地看着前方,脊背坚挺,觉得只有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要坚强,才能指引村民们未来的方向。

山坡上,他们将男人身上的衣服整理妥当,抬进已经挖好的深坑中,再将他掩埋。

当他们埋葬好,一直呆在墓地旁的牧师就走过来,他们一起合上双眼,为那些死去的人祷告,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回归天国。

“他能回到天堂吗?”西蒙斯夫人泣不成声。

“他可以的。”牧师说,但西蒙斯夫人还是哭着。

不知道是不是查尔迪斯的错觉,他觉得天际的光线开始深沉起来,是浓厚的、化不开的红色,像鲜血,让人目眩。

有人沿着山路而来,查尔迪斯认得那位男人,只不过他现在穿着破旧的灰黑长袍,袍身在地上拖长,跟神父们恰好没过脚裸的斗篷并不一样,让查尔迪斯想起了耶勒神父曾告诉过他那些早起信徒的形象,当时信徒们穿着的就是这样的长袍,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相互依偎,探讨着从天主那受领而来的见解。

“达姆…先生?”查尔迪斯小心地看着他,在自己初到蒙特卡西诺的时候,一直都受命于他的吩咐,只不过最近有听说在他的哥哥回到家中后把他关在了地窖里。

休姆斯城堡在吉尔曼人侵入后首要击破,休姆斯一家和他们的仆人应该都被残害,可是查尔迪斯却在这里见到了这位休姆斯家年轻的继承人。

“您没事吗?”查尔迪斯忍不住问。

“我好的很。”达姆说着,脸上没有表情,村民们都怀着未知的心情看着曾经的领主还有他身上灰黑的长袍,达姆也环视他们,“城堡实在是太大了,那些低劣的蛮族在攻下了城堡后就忙着残虐剩余的骑士还有奸**仆,他们并不知道城堡中还有地窖,我也算逃过一劫。”

“那真是太好了。”可能达姆的声音实在是太平静了,不像一个经历过领地沦丧还有失去所有亲人的人,查尔迪斯的手不自觉地搭在腰间的十字剑上,感受着剑柄上刻印着鸠鸽的纹路。

“剩下的人都在这里吗?”达姆环视一周后,忽然说道。

“嗯?”

“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我们都是父之子,他们也是,不用担心他们在教堂里发生了什么,看过来我这边,蒙特卡西诺还活着的人都在这里吗?”

查尔迪斯并不理解达姆自顾地说着些什么,但他还是回答道:“都在这里。”

“很好。”达姆点头,天空在他身后呈殷红一片。

脚下忽然有流水,查尔迪斯惊恐地发现脚底是一汪猩红而平静的水面,高直的杂草和墓碑都在不经意间消失,也看不到森林和山脚的村落。

他定睛看向跟前的达姆,达姆干瘦的手掌从长袍中摸索出来的是一把银色的匕首。

……

“马提亚?”优卡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是古朴还有福音的象征,她也记得那些施洗的过程确实发生在四百年前,为许多门徒所记载,其中一位就叫做马提亚。

但这些又有什么联系?

“又见面了,修斯第主教。”从黑色的斗篷中传来的是沙哑、古老的问候,他的脸庞因为深藏在漆黑的帽兜中而无法看清。

在他的身后,巨大的柳叶窗不停地拉长,左右的侧廊和头上的穹顶都在朝视线更远处飞去,蒙特卡西诺教堂中曾经摆设的雕像还有熟悉的柳叶窗和玫瑰窗都不见踪影,出现在优卡和纳克眼前的是一个无边的空间还有他们望不到顶的柳叶窗。

无尽的柳叶窗中,可以从构图上清楚地看到一件白色长袍的尾端,还有在袍尾四周环绕着四个长着白色羽翼的小男孩。

在往上看去似乎有云雾缭绕,让人对窗画真正的面目不得而知。

“修斯第主教已经死了。”纳克说。

“是的,他失败了,因为他错了。”声音嘶哑让人难过。

“我没有错。”纳克说。

“你失败了,所以你错了…”

“住口!”在他们还在交谈的时候蛮不讲理的喊叫打断了他们,纳克没有想到一旁的小女孩原来可以发出这样洪亮有力的声音。

“我只知道你们都错了!”优卡咆哮,她觉得这两个人语气平淡得可怕,他们自如地交谈着却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他们也并非是真的对那些人漠不关心,因为这就是他们与口中那些亲人向来所维系的关系,一方高高在上,而忽视另一方的情感。

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无视了自己。

不过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在这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活着,而真正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但她内心还有不公,有千万人的生命,她看着自己身上淡蓝的轮廓连接着红色的水面,好像明白了自己因为什么避免了形体上的消亡。

她可以感受到空气中一些纯粹的本能在消失,是人们的思想还有回忆的本领,为什么她会有这些幻觉,这些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就是代价。”纳克说。

优卡不善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惊讶。

“这意味他们再也无法回归世界的本源。”帽兜中渐渐显露出一个熟悉的模样,是多恩姆也是哈德斯,是迈恩也是拉里特和利特,那是所有人的脸,多变而统一。但她就是无法看到记忆中明加尼主教的脸庞…

“因为愚者自以为高明的见识,我们彻底失去了我们最亲爱的人。”声音像是打在优卡的心上,让她为之一颤,目光幽幽地看向纳克。

“你跟我说过…”看着自己身上的荧光,优卡的声音颤抖,有些站不稳身子,“你说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但是明加尼主教在哪里?”她问,瞳孔扩散,失去了焦点。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还有回忆的本领。”那是哈德斯祭司蠕动着自己老皱嘴唇。

“他再也无法回到理型的世界中去。”那是多恩姆坚毅的侧脸。

“他迷失了。”那是一张稀疏平常的脸,有些干瘦又有点苍白,是回忆不能记清的。

“无需担心的是,你会与我们永远在一起。”他接过一旁的长矛,理所当然那柄长矛在他需要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他身边一般。

……

门外是无边的草原,有风,吹拂在一片叶绿上,一种干燥的清爽扑面而来,心旷神怡。

苏菲一走出门外,身后的门就自顾地轻轻合上,将红色的世界掩盖的同时,门框也悄悄地隐去,没有留下退路。

但是苏菲没有害怕,她光滑的脚丫踩在地衣上,不停地往前走去,很快黄色的、蓝色的植物出现在草原当,原来是一片润泽的草甸。

在这样的原野上应该是没有树木的,但在苏菲的眼前却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果树,果树枝干粗壮、树叶丛生,是苏菲叫不上名字的存在。

巨大的果树直通天地,让她无法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以这棵苍天的果树为目的地走去,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等待她再次抬头仰望果树的时候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粗壮的树干和漫天的绿叶。

再往前去,苏菲又走了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但她始终都无法接近这棵巨大的果树,自己与果树之间似乎永远存在着无形的阻隔,每次远眺,在果树与自己之间都有一片色彩无数的草甸。

亦或者果树之大是超越了自己过往的经验,迷惑了自己在距离上的把握。苏菲这样想着,那些繁密的枝叶似乎越来越近了,她抬起头已经看不到天空,只有宽大、茂密的绿叶充满自己的视野范围。

苏菲望着果树上茂密的枝叶,总觉得在枝叶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呼喊,“是谁在那边吗?”

与眼前的壮阔相比她本该是过分渺小的尘埃,她的声音也一下子就被自然的浩大所吞没。但她一开口整棵果树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大地也无声地震动着,无数比她还要高大的绿叶抖落,洋洋洒洒飘落在她面前。

从繁密的树叶中探出的是一个巨大的蛇首,它的身形隐没在果树上下让苏菲无法得知它真正的长度,只能看到它巨大的裂口处叉状的信子吐露,金黄的瞳孔闪烁。

“您好,我是来自修斯第的圣女。”尽管自己甚至没有眼前这条巨蛇细长的眼睛大小,但苏菲还是有条不絮地说着。

“您能看清我吗?”巨蛇向苏菲凑近,触手可及,她甚至还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晶状体还有它眼中模糊的成像。

“我认识你,有什么事情吗,年轻的处女。”从巨蛇口中传来的是雄浑的男声,苏菲仔细倾听发现声音原来在自己脑海中回荡,并不是通过它开裂的大口和信子发出的。她记得这个声音,是修斯第主教也是自己的哥哥说话时候的音色,这让她有些诧异和不习惯。

“语言只是一种形式,你不用放在心上。”声音还在回荡,就像是察觉到苏菲内心的想法一般在安慰她。

“那么您能让我离开这里吗?”苏菲小声地请求,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我不能这样做。”巨蛇说。

“请让我离开这里。”苏菲语气坚定。

“收起你的请求,这里没有你的孩子,你看,你的母性是于我之后的。”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在那里还有许多我要去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许给他承诺,事情结束之后才可以让你离开…”

“我同样也可以给你承诺。”苏菲的眼中中闪烁着女性特有的光芒。

“告诉我,代价是什么?”

……

“后退。”纳克单脚横跨,挺立在优卡身前,灰黑的长矛向他刺来,拉动银色的铁线,象征着权利和力量,是战无不胜的证明。

但是长矛刺在空荡的斗篷中,纳克借着布料想要固定住漆黑的长矛,但是马提亚双手紧握长柄向上起势,刃口一下就划破了斗篷。破碎的亚麻布散落在水面上,没过多久便沉入水中,彻底消失不见。

“放下这位女孩然后自己离开吧,我们不需要你。”马提亚见攻势不起效,面无表情地说道,听到他的声音优卡忽然紧张了起来,她才不想到什么无法理解的地方去,不想听命于那些妄自尊大的人。

“我会这样做的。”纳克只是摇着头,优卡看在眼里,心怀感激。

“这是你自己招致的。”马提亚冷哼,他提起长矛插立在水中,满是暗红锈迹的矛尖突然挤出一了滴深黑的血液,接着无数浓厚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溢出,在无形的压迫下喷溅在淡红的水面上,给水面染上了一抹浓艳的色彩。

优卡惊讶地看到眼前的纳克侧腹毫无预兆地萎缩、干扁下去,接着他整个腹部都凹陷下去。他原本丰满的手掌逐渐干枯,失去血色,只剩下嶙峋的骨干。

最后纳克用手捂住自己凹陷的脸庞,倒在一片殷红当中…

这时矛尖潺潺流下的血液逐渐趋于平复,血液最终与淡红的水面融为一体,只有长矛上下干涸的血液凝结间还在诉说着什么。

“过来跟我们一起吧。”马提亚另一只手向优卡伸了出去,他们之间只有一件黑色的斗篷漂浮在水面之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阻碍。

“他到哪里去了?”优卡怔怔地站着。

“这就是愚者的下场。”马提亚说着,但是优卡根本没有听进去。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经没有母亲,也丢失了自己的孩子。”优卡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斗篷沉入深渊,“你说我再也找不到明加尼先生…接着我连那张破烂的笑脸也没有了?”

“你有我们所有人的陪伴。”马提亚说。

“你在说这一潭红色的水吗?!”优卡尖叫。

“这是理性的世界,是负能量的海洋,是世界的本源。你本该跟凡夫俗子一起死亡,但在这里与我们一起,你会成为永恒…”

“住口!”优卡的脸颊有滚烫的泪滴滑落,“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会在每个夜晚给我念那些手稿中的拉丁文故事,会告诉我许多我不了解的事物。我知道我是傲慢自大的,我常常对他说的一些内容不予理睬,但我知道,我一定是感激他的。”

“你根本不了解他。”马提亚说。

“我了解!”优卡直视着他,“而且我也了解你,你是一个虐待者,你自以为可以脱离现实,但那不过是因为你对自己拥有的权力产生了错觉!”

驳斥让马提亚短暂地愣住了,就连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孩有这番言辞。

“不错的台词。”有人在优卡身后鼓掌,“记得那应该是玛丽小姐…”

“是七岁的笛娅受到一位来自罗马富商的勒索时说的话。”优卡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不满的嘴脸对他人有什么影响,因为她对这个世界过分苛刻,她无法忍受别人的迷糊,尤其是某位神父。

“你?”她呆愣地看着自己身后站着一位赤裸的男性,张大了嘴巴。

“你就是这样称呼你的领路人吗?”纳克的胸前散发着银色的光芒,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品。

“圣遗物?”马提亚面色阴沉。

“拜你所赐。”纳克朝他露出了微笑,“我在修斯第教堂的废墟中发现了这块碎片。”

“这于事无补。”马提亚再次提起了长矛,“我会再杀你一次。”

“这次跟之前不一样了。”红色的液体贴着纳克的小腿往上爬,在他的身体上凝实,化成暗红的斗篷,他轻轻朝一旁抓去,握在剑柄上。

那是一支白色的十字剑,无论是棱角还是开刃都没有瑕疵,宛若制作时用到的模具一般,是先于这些冰冷武器的完美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