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害怕什么?
自己难道是生病了吗?优卡想,她没有无论如何也要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什么,而且现在的她拥有许多过去未曾拥有的事物,但她却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关怀,她害怕没有这些的自己一文不值,她需要别人的关心来维系自己的自信。
她变得脆弱不堪,容易被伤害。
真蠢,她想,现在圣女殿下一定非常关心自己,但她自己却到处乱跑,给对面添麻烦。但她现在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她渴望短暂的独处,在荒野中感受自己气息。
优卡看着身旁立在地上的十字架,不禁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她想要告诉她自己这些天来的变化,她渴望记忆中没有这些担忧的、纯粹的关系。
她想对方一定是不吝自己对她的爱,如果母亲还在,她也许不会这样刻薄,总是想刁难别人。她想如果母亲还在她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和圣女还有神父、主教见面,她是多么希望能够与自己平等的人交流,但她又难以割舍自己对圣女殿下的情感。
她发现自己真的变了,过去她当是锐利的锋芒,现如今却因为一段感情而担惊受怕,畏首畏尾。
她曾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梦里她找不到对方需要善待她的原因,只有醒来后看到一旁的女孩仍在床上休息她才稍感安慰。她想要对方无时无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她想要自己认识的人都看重自己,所以她一次次出现在圣女还有那位主教面前,渴望对方与她交谈,想要从他们的语气中得到对自己的关爱。
她没有想到只是活着却这么累,尽管她解决了食物和住所方面的问题但是其他的问题却接踵而至。
“妈妈,这些你都知道吗?”优卡看着十字架上的纹路,久久不能自已。
“我就是会害怕。”她说,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间。
和煦的风吹过,她随着密集而高直的杂草飘摇,有些乏困。
她想象自己是一株草根,深深地扎根在大地,而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她回忆自己躲藏的那个幽深洞穴,尽管寂寞,却安然自得。
她甚至舔舐那份孤寂,努力回到当初那种状态,在暴雨中沉浮,让自己迷失。
很快她渐渐地忘记了自己,任凭自己的身体倒在杂草当中。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飘了起来,在梦里她高高地升向在空中,张大自己的双手,迎着无边的天空越飞越高。
在空中,她觉得自己脸庞微热,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哭了。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醒来,她甚至觉得这样有一丝舒畅,任凭自己的情感随着泪水宣泄,放纵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这样的时光并不长久,她觉得周围的一切在震荡,在崩溃。
匿名的声势越来越浩荡,让优卡从睡梦当中挣脱。
发生了什么事?优卡在杂草中睁开双眼,身下的大地在不停地颤抖、震动,让人害怕。
她看到一旁的十字架在颤动中抖下层层灰土,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她忍不住从杂草中探出头来,搭在十字架上的小手因为颤抖而出了许多汗。
“圣女?”她说,但她并没有看到圣女,在她眼前的一切是漫天的大火。在大火中她看到过去那些熟悉的草屋在火焰中燃烧,火焰将茅草屋顶烧得通透,露出枯干的支架,它们飞窜在茅草屋上下,将它们扭曲、变形,最后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火苗。窜动的火苗又在大地上铺开,跳上那些它们可以依附的任何物品,不停地舞蹈、升腾向上。
优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个穿着奇特的男人在山脚的村落中横行,他们骑在雄俊的马匹上,手上拿着火把和散发着寒芒的长剑。村落里有人在四下逃窜,他们经过那些村民身边的时候夸张地挥舞手中的长剑,下一刻一位逃窜的村民就永远地倒在了地上。
“圣女。”优卡担心身在教堂的女孩,她可以看到远在另一个山头的城堡中火光一片,尽管害怕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朝脚下的村落中走去,比起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她现在觉得另一个女孩的安危来得更加重要。
“啊!”那是撕心裂肺地尖叫。优卡可以听到四处响起的哀嚎,尽管日近黄昏但整个村落在大火的笼罩下呈现一整片红光,并不美好。
她缩在一面篱笆后,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头望去,蜿蜒的道路四周是燃着的茅草屋,道路连续地向山坡上的教堂伸去,在这里她只能看到教堂高耸的尖塔和修长挺拔的石柱与顶部的拱券相连结。
道路上鲜血四溅,优卡看到那些装扮奇特的人拿着武器踹开每家每户的房门,每当一扇房门被打开就会有惊天的尖叫响起,蒙特卡西诺向来生活平静,没有谁会行偷盗之类的事情,所以无论是村民还是隶农的家中都没有设防,也没有武器,他们唯一可以拿起来反抗的只有农具。但是那些屠夫在马背上向下砍去,那些想要反抗的人身上一下子就挂满了伤痕。
优卡可以看到他们怪叫着,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过程,这根本称不上是战斗,这只能说是屠杀。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村民明明是没有多少联系的人,但看着眼前的景象优卡却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也许是她又想起了圣女殿下,想起那位女孩结束教堂每天的工作后脸上仍然挂满了愁容。圣女是这样惦记着他们这些可怜的人们,但那些家伙却视他们的生命如草芥。
除了躲藏在家里还有试图反抗的人,所有的人都朝着教堂的方向没命的奔跑,但那些屠夫不紧不慢地驾驭他们身下的马匹,在他们身后怪叫着追上去,轻松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够了。”优卡的眼角已经湿润。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喊叫,叫声一下淹没在火声还有铁蹄声当中,但她还是听到了。
她记起来了,在她眼前的这间屋子居住着西蒙斯一家,西蒙斯夫人曾经送给她三只年幼的小鸡,这件事无论如何她也忘不了,而刚才那声惨叫毫无疑问是西蒙斯夫人发出来了。
铁蹄声滚滚,到处都是谩骂还有古怪的笑声,数不清的人迷茫地在世间游荡,他们已经放弃反抗,或是失去亲人,只是等待恶魔最后收去他们的生命。
自己在这样的场景下是何等的弱小无力,她记得还有一处小道可以通往教堂,她最好离这座村庄远点,从其他的地方到教堂里去。
这样想着优卡颤颤巍巍地向后走了一步。
忽然惨痛的叫声又响起,这回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沉闷的撞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优卡又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篱笆内的茅草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快走吧,优卡想,自己只是一个小女孩,什么事请都做不到的,脚步再次向后踩去。
但是,圣女殿下也是一位女孩,她的年纪看上去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优卡犹豫,如果是那位圣女殿下的话又会怎么办?
优卡很清楚那位女孩一定不会放任这些事情不管的,她应当比起任何人都还要爱他们。优卡看着熟悉的篱笆还有被打开的房门,心跳不住地加快。
她是自信且自负的,优卡对自己说,在一片惨叫当中翻过了篱笆。她已经注意不到有没有人发现了她,一翻过篱笆立马就朝门口走去,没走出几步,优卡看到有深红的液体自阶梯留下,滴溅在地,深红的血液深深地刺激着优卡的神经,一瞬间她的耳边没有铮铮铁蹄和哀嚎,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平静得可怕。
离开这里,优卡只能感受到鼓动的心跳,但她的脚步却不听使唤地朝门口继续走去。
是西蒙西,优卡看到门口倒着一个男人,鲜血自他的胸口淌出,溅满了阶梯。
优卡没有时间休息,屋内西蒙斯夫人的惨叫声愈发分明,而在自己的身后又是另外一个地狱。
她看了眼身后那些红着眼的家伙正追逐着跑向教堂中的人们而嗷嗷大叫,深深地吸了口气,伏着身朝屋内走去。
西蒙斯夫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优卡小心翼翼地朝屋内看去,西蒙斯夫人正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这真是糟透了,优卡不敢确定什么时候会被外面的人发现,闪身躲进屋内,贴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屋内男人正兴奋地脱着自己身下的衣物,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走进这里。
禽兽!优卡憎恨地想着,想要麻痹自己的神经,又想要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
地上有一把长剑,应该是那个男人的武器,优卡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武器,她觉得这是个机会,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过去抢夺。
再等等,她的理智这样告诉自己,长剑就在男人的身旁,如果她去拿那把武器的话一定会被他看到,只要被他发现了,就算自己拿着他的武器又有什么用,她不懂得如何使用长剑,而且弱小的她根本无法挥动笨重的长剑。她焦急地在四周看着,发现一个铁罐被丢在地上,铁罐边缘有些破裂,露出锋利的一面。
来吧,优卡给自己鼓劲,捡起铁罐,目光充满决心,缓缓朝那个男人身后走去。
但西蒙斯夫人注意到了她,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想要大喊出来,尽管她最后没有喊出声来还是被那人男人注意到了她的怪异,他疑惑地扭过头来,这时一个铁罐砸在了他的脸上!
“啊!”他嗷叫,飞快地在地上挪动着他的身体,摸索着一旁的长剑,优卡的打击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除了脸上满是鲜血之外依然行动自如。
而且他的视力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优卡只来得及把西蒙斯夫人拉到自己身边,他已经拿起武器用凶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优卡?!”西蒙斯夫人脸上一片青肿,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但对于她说的话优卡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她不想在狭长的道路上逃跑面对任人宰割的局面,她也不想在这里独自面对一个凶恶的男人。但她也并不是一个人,她身旁还有西蒙斯夫人呢。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应该远远地躲在森林里,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顾。她本应该是这样的人,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这个小婊子!”那是一双透过鲜血露出的双眼。现在的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
“你这个杂种!”优卡朝他怒吼,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她看到男人脸色错愕的表情,那份表情渐渐因为羞愤而狰狞,看到这里她竟然觉得有一丝轻松。
“说话啊小杂种!”优卡笑着说,她丝毫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打算自己一个人逃跑,她要逃到森林里回到那个洞穴那里,暴雨早已结束,洞穴里的积水应该大部分都渗入泥土当中。如果不用管西蒙斯夫人死活的话,她自己一定可以逃走的,她对自己在逃跑这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所以她毫不遮掩自己脸上的鄙夷。
“杂种就应该有杂种的样子,你永远都是你父亲的小杂种!”她瞪着他。
“我要杀了你!”他咆哮,但是优卡“啪”地将房门盖上,他一下子撞在门上。
“小杂种!”她还在大喊,看着身后的茅草屋,飞快地朝篱笆外跑去,她甚至笑了起来,居然觉得有一丝痛快。
她笑着回过头看向前方,但却立马停下了脚步…
因为一匹红色的骏马挡在了自己的出路上,马背上一个装饰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男人因为她发出的声音将头转向了她这里。
“你刚才说什么?”那个人问,优卡看着他腰间的长剑,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出来。
身后的房门很快被狠狠地掀开,优卡不用往后看就可以知道那个小杂种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凶狠狠地盯着自己。
“圣女。”她小声地说着,但是她并没有看到圣女,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圣女了。在这个时候她居然惦记着圣女殿下的事情,这也算不错,至少她不再为了自己而活。
“她是我的,我要脱光她的衣服把她吊起来。”身后那个人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是任何人的!”优卡说,她手上还拿着那个破旧的铁罐,她盯着罐子上锋锐的截面,抵在自己的脖颈上,这是她最后的选择。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赖,也许她早该死在十五岁的那天,但她却拥有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她得到了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关怀,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人爱的小孩。
为了她,甚至有人会哭泣,她想,只有这点是最糟糕的,但也已经够了。
她闭上了双眼,锐利的开口压在了柔软的脖颈上。
“你是天主的。”有什么人说道,听到这个声音优卡手上的动作哆嗦了一下,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看起来霉烂的笑脸,却让自己安心的笑脸。
“耶勒神父。”骑在红色马背上的男人轻轻地朝他示意。
“休姆斯子爵已经去世,今后领地将迎来了一位新的领主,多恩姆。”纳克朝着马背上的人致以微笑,多恩姆也同样还以微笑。
“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纳克对着优卡笑道,只是看到他的笑容优卡就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救赎和希望,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仍然觉得那张破烂的笑脸此刻是多么的亲切、可爱。
“她是我的!”优卡的身后还有人在强调。
“住口。”多恩姆说,“耶勒神父愿意替我们受洗并且接受我们的忏悔,明天起我们都是天主的信徒,你还嫌自己的罪孽不够深重吗?!”
这时优卡才发现硝烟已经弥散,没有铮铮铁蹄也没有平民的惨叫,一切似乎是一场梦,那些吉尔曼人不知何时起停下了手上的屠杀,在空地上聚拢起来。只有大地上留下的废墟和尸体、密密麻麻的脚步以及蹄印揭示着之前动荡的一切。
优卡随着纳克还有多恩姆走向教堂,在那里她看到了明加尼主教还有圣女殿下以及其他神职人员。她还看到了许多活下来的人们也都呆在教堂深处,他们麻木的脸上尽是灰土,他们眼中深藏的泪与恨又预示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一切的不平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优卡仿佛如梦初醒,她小小的理性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只有对劫后余生感到侥幸。
“什么都没有发生。”纳克笑着说道,“我们即将替他们受洗,仅此而已。”优卡看着他的笑容,也只能看到一张苍白的笑脸。
事实上,曾经的领主达犹在吉尔曼人的铁蹄下已经阵亡,她再也不用担心那天离开休姆斯城堡后可能会遭到对方的报复。
而昨天在西蒙斯家里试图残害她的战士也已经自杀,听纳克说,那位战士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为了赎罪而自尽。但是优卡知道天主的救恩不是无条件的,信徒应当是不被允许自杀的。
也许那个人自杀的时候还不是一位信徒,也许这其中还有其他的联系…对教义一知半解的优卡根本无从理清这件事。
她只知道受洗即将开始,她不知道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