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公痴痴的看着宣帝的画像,道:“先帝一把大火烧光宗室中所有人,是为了降低陛下继位的阻力,却又因为仁慈,自视罪业深重,到最后心中抑郁不能承受,才……本来先帝是想等陛下回京以后退位将皇位禅给陛下的,只是,后来,臣没想到,陛下心中这能自责,陛下表现的很平常,没有露出半分来……”
李恩公抹了抹泪,哽咽着。
“父皇仁慈有加,若是在平常人家,便不用承受这许多的不得已,可却偏偏为君,这一生太过艰难,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宣帝仁慈懦弱,铁血不足,可是却是个慈父。他是个矛盾综合体,前半年被压抑,为护她不敢反抗权臣,后来她长大,亲除权臣,剪除宗室,如果这样的人还叫昏暴之君,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才叫明君了。
这样的忍辱负重,也不多见。
前一世,父皇亡国,实在冤屈,可是这一世,他也未曾真正的享受过什么就突然去了。
赵夙玉的手微颤着,很难受。
“陛下离去前,将朝政都安排妥当,朝中有傅侯爷,傅正父子,他们又是陛下的祖舅,足以鼎立朝纲,又有国相留王孙掌着政务,先帝说有国相辅佐陛下,他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李恩公断断续续的道:“朝中季礼在御史台,是一柱石,另外,还安排了董峻茂和彭翾飞一同入了御史台,做为锻炼,以后看陛下主意,能用便用……”
“萧信芳,萧怀信兄弟二人,保护宫闱,陛下安全交托于他们二人,可安心。”李恩公叹了一声,道:“陛下在离开时,似有所感,连夜秘密赐死了七侯。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王,邢侯,曹公,皆已暴毙,陛下秘密将他们裹了给殉了葬,说是哪怕去了那边,也要镇着这七个人,免得生事。”
赵夙玉心中难受不已,道:“钱公跟着去了?!”
“嗯,”李恩公定了一下神,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道:“臣当时悲痛不能自已,一时没顾得上,他就跟着去了……若早知,该拦着他的,如今连他也与臣阴阳相隔……”
“有追封吗?!”赵夙玉道。
“他不要追封,只愿意随葬先帝左右,其它无求,”李恩公道。
“钱公不是求名之人,也罢了,”赵夙玉喃喃道:“只要咱们记着他,也好。以后一起给他上祀。”
李恩公点点头。
“公孙博衍已经从江南回来,国相说他是个敛财高手,便让他执掌户部了,短短时日,听闻,已经平了国库的账,是个厉害的能臣,”李恩公道:“有这么一帮国士之臣在朝中,陛下有左膀右臂,先帝才能安心……”
“这一切,都是父皇给我安排好的,若无父皇,怎么能有我今天的轻巧省事,”赵夙玉道:“傅婉容呢?!”
“还在寺庙之中,”李恩公道。
“赐道号,求真仙姑,以后别放她出来了,”赵夙玉道:“顾着一点傅家的血脉,又是玉锵的姐姐,才饶过她。罢了。”
“是。”沐公公应了,去传旨。
“总不能让玉锵伤心,若是以我心性,必是不能饶过她的,”赵夙玉道:“玉锵吃了太多的苦,一直都是乖乖女,没想到养的太乖了,反而被人坑了……”
李恩公提到这个也难受,道:“若是先帝知道,只怕心痛。”
玉锵她自从受重伤,虽救了回来,但是彻底的放弃了爱情,却捡起了仇恨,而孩子,是她永远的伤痛,以后能不能痊愈,都不知道了。
她亲自带兵,协助大军出关,三年踏平异族。
为此,甚至不惜伤弱的身体,制力于改良弓弩,终于冲破了异族的都城和王宫。
她握着弓,对准扎巴克的时候,眼神很伤,透着冷。
嗖。一箭射中左肩。
“这一箭,是为我的孩子……”
嗖,右肩。
“这一箭,是为我的国家……”
嗖……
“这一箭是为我们的相遇。”正中心脏。她已泪流满面。
三箭了结,她来这里,执迷于这里,只是为了亲手杀了他。
扎巴克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只是眼神之中稍许的温柔,才露出些许端倪,“如果有来生,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他眼中带着心酸,不舍,留恋。
她接口,“没有来生。”只当陌生人。
她转身,眼泪湿了衣襟。
他的眼睛灰暗下去。
她是个温柔的女子,不会刀剑和武功的,为了杀他,改良了可以小力气拉开的弓弩。
她恨自己,是的,她该恨自己。
只是,他无法诉说悔恨,因为说出来,太卑劣。
“造化弄人……”闭上了眼睛。掩埋了很多的情绪。
我爱过你,玉锵。
傅玉锵唇在哆嗦,她也爱过,为国为家,亲手了结了他,她才明白,血脉的强大,不可逆,仿佛是个注定的悲哀。
傅玉锵病了一场,回京之后在道观中住了很久,却还是出山进了内阁,余生致力于改革,不肯婚嫁。
赵君侯本来引了穆出京的机会,与外族共同打京城的,但是他的计划,全部都没有实施,就已经被抓住了。
在江南就已被处决。
七侯封地已改为郡县,派了官员去治理。
穆骏琛班师回朝,名满天下,成为震慑宇内的战神。异族也已元气大伤,只怕十年二十年都难以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女帝天下大治。
“陛下……”穆骏琛道:“臣不求封王拜相,只求陛下能答应臣。”
赵夙玉将他扶了起来,道:“我曾想过,若是有幸活下来,自是应你的。”
穆骏琛一如当初,像个傻子般信任的笑了起来。
他曾目不识丁,看似大老粗,却粗中有细,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却认死理。铁胆忠心,赤子之心。
在天下人看来,他是个战神,然而对赵夙玉来说,他永远都是弥足珍贵之人。
身为武将,虽置身权海,却只渴望得到一颗真心。这一生,赵夙玉又怎么能不满足他。
战功赫赫,却无意权位,这样珍贵的人啊……
赵夙玉抱住他,道:“我爱你……”
穆骏琛怔了一下,抱的她极紧,道:“臣也爱你。”
再能言之人,对喜欢的人,太爱了,反而连一句爱也一生未曾说出口,一个家字,用了一生也未曾表达。
对于前世的错,她不想再犯了,她要表达出来让她心安。
她执住他的手,道:“以后,我们一起护好我们的国,我们的家……”
“嗯。”穆骏琛眼中全是爱慕和信任。还有可靠。
傅玉锵后半生致力于改革,死后被封为道仙公主,流传百世。
公孙博衍一生未娶,死后葬于公主隐居的道观山下。
直到这时,赵夙玉才知道原来……
冥冥中的注定,冥冥中的错过,冥冥中交织了悔恨和自责,还有爱意。
世间恒久,唯有爱,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