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眨了眨眼,眼前还是一片无尽的黑,右手好像被谁握住了,有些凉,不陌生的触感。
“洛、影玺?”寒若尝试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涩发疼。
“醒了……”他低吟,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唯有欧阳看出他嘴角那丝喜悦的弧度。
寒若试图挣开他的手,可是徒劳,想起刚刚他那张触目惊心的脸,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水……
寒若张了张嘴,却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他还想开口,身体便被轻柔地扶起,靠在床头。
温热的茶水滑入口腔,这才让寒若真真从方才的“死亡”中得到救赎。
还有,那由始至终紧握的冰凉大手。
“你要上药,”寒若虽然很不习惯眼前空洞的黑,不过看不到脸也好,至少面对洛影玺时,自己不会太偏激。
洛影玺先是愣了下,而后更是肆意加深眉眼笑意。
欧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房内的两人坐在床上,窗棂落入的阳光落在乌黑柔顺的长发上,如丝绸般。
以为他没听到,寒若再次清清嗓子道:“洛影玺,你的脸要上药,”
“不然会更难看。”
“好。”
……竟然没被掐,还有,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寒若躺在花亭的太师椅中,思索着怎么应对晚上的鸿门宴,那刻意制造出来的脚步声,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百医师,好雅致。”寒若翻了个身,侧卧面向来者。
纵使寒若已经拆掉纱布,眼睛要恢复视力还需要一段时间。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眼前之人。
“百某今日是特意将柳叶刀奉上,绝无它意。”百治拱手作揖,语气较之前倒也是谦卑有礼。
寒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自己现在这副病态模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先放你那,时机一到我自会拿走。”
“好,”百治看了寒若一眼,没有多说,似犹豫了片刻,他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如今王爷对你的重视,足够百某死千万次,为何不杀我?”
“杀与不杀,都不是我该干涉的。”寒若避重就轻,坦然道:“何况,你的药也救了我几次,算两清了。”
“那百某在此谢过王妃。”他阴阳怪气道。
直至他脚步声渐远,寒若高悬的心才逐渐落下,从那天欧阳和洛影玺的对话中,不难猜出,这个百治是花妃的卧底。
而目前洛影玺好像也只能靠他的药粉维持现在的模样,百治这个人,暂时惹不起,也杀不得。
阳光被隔绝的那丝冰凉让寒若微微蹙眉,像是感觉到他的不悦,来者自觉移到太师椅旁的位置。
“若儿,你为何同意出席?”语气中夹杂些许欣喜,是欣喜吧?洛影玺灼热的目光定定落在寒若脸上。
已经放弃阻止这个怪胎这么喊的寒若,懒懒答道:“暂时,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
船翻了,他自己也不好过。
而且……寒若很想知道,芷清等人被刺杀那晚,洛影玺为什么会出手救芷清。要不是那少年脸上有着和洛影玺一样的伤疤,他绝不相信这个怪胎王爷会纵身跃入湍急的瀑布中将姚芷清救出。
他跟姚芷清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然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光感还是有的,至少寒若知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果不其然,寒若刚起身,就有两名小厮过来给他引路。
“王妃娘娘,刚欧阳大人命小人转达,此次宴会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多多担待,王爷定会护您周全。”
“嗯。”寒若应了声,没有说话。花妃随皇帝一起来,寒若可以接受,可洛紫冽这又是来唱哪出?三个大男人吃饭什么的,想想真心别扭。
“王妃娘娘,请给太子殿下请安。”小厮低声提示寒若。
感觉多道探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寒若撇撇嘴,双手作揖:“殿下圣安。”
随后寒若自顾凭借着记忆中正厅的陈设,缓步移到角落处的位置坐下。他不知道,洛影玺早命人将其他家具撤去,唯独留下那组角落的红檀木茶座。
此时看不到洛紫冽的表情,寒若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他们已经确立了敌对的关系。
而他贵为太子,要真想随便给自己安个罪名处死,倒也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
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杯,寒若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当即放松不少。以洛影玺对芷清的在乎程度,之前三番四次的维护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又有说不通的地方。
寒若越想越不对劲,要他真在乎,迎娶那晚就不会上演那出羞辱之戏了不是吗?而洛影玺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很奇怪,他跟姚芷清,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欧阳口中的紫儿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驾到。”一声尖锐高亢的声音闯入正厅,打断众人的心思。
听到窸窸窣窣的跪拜声,寒若起身犹豫了片刻,想起欧阳泽的嘱咐,银牙一咬,正准备做做样子,身子便被一双大手带起。
“恭迎皇上圣驾。”洛影玺双手扶着寒若的肩膀,暗暗使力:“若儿患有眼疾,不便行礼,还请皇上见谅。”
“不必多礼,朕今晚过来也只是想吃个便饭,尔等随意。”听得出老皇帝心情不错,寒若暗松口气,拽了下洛影玺:“可以放开了!”
岂料某人借势一揽,将他死死搂在怀里:“府上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若儿也甚是欢喜。”
谁欢喜了!就在寒若准备掐洛影玺大腿的时候,一直当背景的太子爷突然发话。
“可以松手了?”声音异常平静,却让闻者寒颤。
寒若还没反应过来,洛影玺蓦地收紧双臂,虽带笑意,音声较之方才倒是冷了几分:“本王的妃,岂能轻易松手。”
对峙间,洛紫冽竟在对方眸中看到曾经最熟悉的执念,不再如死尸般的空洞。
“兄弟二人说何悄悄话呢?”老皇帝冷不防插嘴,看了看太子,随后慈爱的目光再次落在洛影玺的面具上。
“玺儿,你随父皇过来,父皇想单独和你聊会。”
“是。”洛影玺垂下眼眸,顺从答道。
“若儿,与他切莫交浅言深。”将寒若安置回椅子上后附耳嘱咐了句,便随皇帝进入内堂。
交浅言深,他说得极缓极轻。
耳边因陌生温热的气息而充血,寒若压根不知道自己此时恼怒涨红的脸在他人眼中,如何娇媚。
“你们都下去吧。”洛紫冽沉声道,脸色很难看。
“是,太子。”果然训练有素,连脚步声都没有,寒若轻笑,摸索着拿起茶杯,继续品茗。
可惜,茶水已凉。
“为何每次都会受伤。”他轻声问道,更似自喃。
“寒若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不是拜太子爷所赐吗?”放下杯子,寒若好笑地反问道。
“此次前来,我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信燕儿,却也希望听寒若亲口说。
感觉洛紫冽的气息逼近,寒若身子往后一靠:“事情的原委你自是清楚,又何需问我。”
“那具尸体并不是易昂,该是歹人刻意隐瞒……”洛紫冽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想见到她,告诉她。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寒若口气依旧冷冷的,心下却暗松了口气。
李易昂那小子虽嚣张跋扈,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既然有人故意制造假象,那李易昂估计不会有性命之忧。
寒若微微舒展的眉宇,没能逃过洛紫冽的眼睛,他看着她,静静地不再说话。
良久,受不了诡异气氛的寒若语带挑衅道:“太子殿下今日该不是来管我要人的吧?”
“洛紫冽只是想听你说。”他说得波澜不惊,自始至终,他在寒若面前都只是洛紫冽。
寒若如遭雷击,浑身动弹不得。
静默中,仅剩夜风撩拨纱帘的细微声响。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跟你继续纠缠。不过,今后你若是与他为敌,”寒若阖眸,一字一顿犹如宣战:“你我便是敌人。”
夜如泼墨般的黑,林子深处里传来阵阵犹如冤魂呜咽般的虫鸣声。
“百治,主子让你除掉她,为何迟迟不动手?”刻意扭曲的声音难以辨清性别。
碧眸泛出妖冶的光,单膝跪地的男子如实答道:“欧阳泽多加阻拦,加之此人偷术极佳,王爷委以重任,属下只能暂时用毒牵制她。”
“哦?听闻如今她已失明,太子也多次与她纠缠不清。”低低的笑在空气中漾开,“何不……”
“万万不可!”百治听出对方用意,急忙制止道:“你我该是清楚,当年紫儿一事对王爷的影响,若我们再贸然行动,恐怕大计难成。”
加之如今,王爷待寒若,绝非如当年待紫儿那般。
独占、偏执,乃至不惜毁灭一切的痴狂,那是极其可怕的占有欲。
“既然杀不得,便设法让她替主子效命。”说罢,便将一装有蛊虫的锦盒交给他:“下月,玲国使者会将凤之玉戒运来龙都,是死是活便看她如何选择了。”
紧捏手中锦盒,树叶摩挲声响充斥耳际,百治不是第一次下蛊,却是第一次犹豫。
良久,夜色减褪,天空泛起鱼肚白,静谧的林子里响彻他坚定的答复。
他说,誓死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