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爱一个人到尘埃里，但没有人爱尘埃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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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多少回了，好不容易在行人渐少的清冷街头拦下一辆空车，在听罢那遥远而森然的目的地后，年迈的老师傅却是缓慢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转眼间车子又渐渐开远了。
顾长欢抬腕看了眼时间，犹豫地握紧了兜中的手机。
其实出了校门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有敏锐洞察力的顾长欢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到身后一直鬼鬼祟祟跟着自己的人。
顾长欢转头，在转角处那个窥探自己的身影在灯光下这么明显。
勾了勾唇，顾长欢立即跑掉了。
那人反应过来，小跑追着进了小巷。
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奇怪，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年轻男子疑惑，刚转身欲走的时候肩膀却被按住。
“还玩跟踪这种戏码，幼不幼稚。”
男子一愣，忍着想把自己掐死的冲动僵硬地转身，尴尬笑了笑：“那个，长欢啊……”
“你怎么在这。”
顾长欢放下自己按着男子肩膀的手，兜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微微抬眸看着他。
这个人嘛，就是自家所谓父亲的助理。
林助理深吸一口气，“那个，董事长明天要来看你。”
“不需要。”
“董事长待会要去开会，可能要到深夜。所以……”
“我问你怎么在这？”
“董事长和夫人让我先来看看你，刚好遇见你放学，就跟过来了。”
“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董事长。”顾长欢说道，“我待会要和朋友去……逛街，你先回去吧。”
“可是，可是看你一直在打车……”
“打车去找朋友啊。我让你回去就回去，我会跟他说的。”
林助理还是有些犹豫，看到顾长欢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略微不耐烦，不禁吓出了冷汗。
“那……那好。”
望着林助理匆忙离去的背影，顾长欢叹息着摇摇头，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扶额，顾长欢抬起头。
“程大佬这么闲。”
“哪有顾大神这么闲啊。”
顾长欢懒得理他，刚想越过他离开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
“程南？长欢？”
……
咖啡厅。
顾长欢一脸淡定地坐在安卿尘和程南对面，喝着咖啡。
“诶，哥们儿，跟我说说呗，你们什么关系啊？”程南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道，“你跟慕云轩认识，是好兄弟，说明你也是道上的人儿吧？那你又和这位顾大神认识，慕云轩和她又有小猫腻。啧啧，你们三个……”
程南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
安卿尘犹豫地看了一眼正在拿着手机敲信息的顾长欢，叹了口气。
“其实……”
“云轩说很晚了，下次再看吧。回去了。”
顾长欢起身。
“什么？”
“时间都被耽误了。”
“你看看人家顾大神那架子，难道连一起聊聊天都不可以吗？”
“诶？小欢？你怎么在这儿呀？”
程南话音未落，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过来了。
“呦，程南呀？”
唐糖笑眯眯地坐在顾长欢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没有，只是去商店买东西顺便路过这儿就看到你们了。”
“听说你们四班作业蛮多的嘛，还挺闲的。”
“那又如何，要看看水平的好不好。”唐糖默默在心里送了程南一个白眼，随后说道：“小欢，你怎么在这儿呀？”
“……”
放在桌子上的安卿尘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一条短信，备注是慕云轩。
——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下意识地看向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程南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就知道这家伙一早匆匆冲出教室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也对，今天平安夜嘛。”
安卿尘微微蹙眉，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
“难道就是来见顾长欢的？”
程南眯了眯眼。
“不是的……我们的确约了今晚见面，但他并不是去见我和长欢。”
“不是见你们？”
程南不解地托腮，唐糖也是越听越糊涂，不过一听到慕云轩的事情，还是来了兴趣。
“是。云轩约了我，今晚……一起去我妹妹那里。”
程南睁大眼，答案还真有点出乎意料。
“……你的妹妹？”
“其实，我妹妹和云轩，以前是恋人。”
唐糖呆愣了几秒，看着缓缓坐下的顾长欢有些懵。
程南忽然像全身通了电一样两眼放光：“初恋吗？慕云轩那个已经分手的初恋？”
“你认识？”
“不是，那是慕云轩自己说的。”
“慕云轩他……要选在今天见面的话，大概已经把你们当成自己家人了吧？”唐糖小心翼翼地问道，极力掩盖眼里的失落，“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和你妹妹分手呢？”
这回沉默了很久，少年才缓缓开口。
“我妹妹，在三年前的今天就已经因车祸去世了。我们本想等放学后一起去市郊的墓地看她的。”
“当年，云轩也不是自愿和她分手的……所以直到现在还没办法释怀。因为始终觉得是自己害她长眠地下，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就想尽办法的疏远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他。那件事错不在他。”
……
邹四爷，道上的一个狠角儿，人人都这么叫，久而久之反而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了。据安卿尘说，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光从外表上绝对不会猜到他竟是个势力纵贯十座大城市的黑道头目。
初中的时候慕云轩在他手下青睐正盛，虽然年纪小，但由于他自小就在邹四爷眼皮底子下长大，身手和判断力都没得比，也并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可奇怪的是，慕云轩似乎从没为此感到高兴或引以为傲，一直都是安静地做事，处理完又安静离开。
那时还完全是个新人的安卿尘和慕云轩才认识不久，对他没什么太深的了解，只听帮内一些人私下议论过，说慕云轩的父亲慕桀年轻时和邹四爷是生死之交，后来却在某件事上背叛了他，邹四爷差点因此被送进监狱，还是判十二年的那种。幸亏在条子那边有熟人才逃过一劫。
从拘留所出来后，他就喊了帮里的人在城里四处追查慕桀的行踪，逮到人后就押到郊外最高的那座山上，当着年仅五岁的慕云轩的面亲手残忍而果断地推了下去。
而慕云轩的母亲在丈夫死去后立马便和一个海归远走高飞了，所以慕云轩就成了邹四爷名义上的养子，被迫在他手下做事，一直到现在。
其实事情有个说不通的地方。既然心狠手辣至此，邹四爷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将慕云轩也灭口以绝后患，反而好生养在身边？
而且还很奇怪，这个人虽然重用他，却看起来又完全不像是有多喜欢慕云轩的样子。两人相处时死水般沉寂的诡异氛围绝非父子、叔侄或仇人之间的任何一种，邹四爷十年来从不过问慕云轩的私生活，直到他身边来了一个似水温柔的女子——安卿落。
这个老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对安卿落来了兴趣，以致于三天两头地跑到她校门口来堵她。
不谙世事的少女感觉到不对劲后便慌了神，告诉了慕云轩，他却明白等待安卿落的会是怎样的后果。
那个老男人并不是真的对这个年龄足以当他女儿的少女有意思，让他真正享受和快乐的，不过是折磨慕云轩而已。
一点一点，亲手夺走他身边所有的一切。
大概杀了慕桀也远远不能解他遭挚友背叛的心头之恨，他一直把慕云轩留在身边，恐怕等的就是父债子还这一天。
痛苦。
他要让那个身体里流淌着慕桀血液的孩子饱尝到无尽的痛苦。
而这痛苦，慕云轩已经习惯了承受——他只是不想，让喜欢的人也受到牵连。
那年平安夜的前一天，他向安卿落提出了分手。
他对她说，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为了自己的未来，你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念书了，尽早离开贵格吧。
安卿落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明明知道面前这个总是沉默的少年是那样深爱着自己，尽管年少时的感情多少会掺着盲目无知和任性，但从这个人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她是真的被在乎着的。
她明白，这个人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才能说出“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样薄情的话。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舍得他再苦苦挣扎。
这样，即使面对分别的痛苦，却不会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为对方受伤。
最后，她还是决定出国留学。
慕云轩当天没有去机场送她，只怕看见了，会更加舍不得吧。然而都过了飞机起飞的时间，他却接到了安卿尘打来的电话。
安卿落在打车去往机场的路上与一辆载着重物的大卡车相撞，出了车祸，后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这件事给了慕云轩极为沉重的打击，那种影响几乎和年幼时父亲的死亡一样犹如灭顶。
他无法将自己的责任从这场事故中推卸，巨大的负罪感让他几近崩溃。可他最后也只是安静地参加了少女的葬礼，安静地回到了邹四爷身边做事，安静地疏远了身边所有可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所有人都震惊于他表面的无动于衷，暗地里责骂他无情、冷血的大有人在。
只有安卿尘和顾长欢知道，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慕云轩对邹四爷不是不恨，只是更恨自己。
懦弱。
退缩。
忍气吞声。
无能为力。
邹四爷一开始还有点担心这个已经生出利齿尖爪的虎崽会对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后来却发现他并无此意。只是他似乎将警惕放松得太早了。
半年过后，邹四爷再次被抓进局里，罪名和当年一致，非法贩毒。
不过这一次，举报的人是慕云轩。
他没有匿名，就算这样，还是可以被邹四爷这种老狐狸查出来。
何必多此一举。
等邹四爷再次凭借过硬的关系被放出来，慕云轩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了。无论他怎么找，都无法发现慕云轩的半分踪影。
事实上慕云轩在举报后便揣上自己多年来攒的积蓄，迅速坐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整整一年，颠沛流离。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想再知道，也不在乎了。
就这样，初中毕业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在全国各地居无定所的漂泊。后来重逢后，顾长欢曾问过他处境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回来。
慕云轩当时只回答了她一句，因为卿落的朋友和哥哥还在这里。
“其实现在，云轩还在被邹四爷追杀的途中。上次挟持我的那帮人，都是他的现任手下。当年云轩本来回来了就没想过苟活，可不知邹四爷怎么想的，只时不时搞点儿声势，大约就和猫玩弄耗子差不多吧……直到今天也没真刀真枪地找上门过。”
程南有些震惊，而唐糖却是目瞪口呆。
曾经只觉得慕云轩并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却没想过他沉默的背后竟有着如此压抑的过去。
“可是和顾长欢有什么关系？”
“卿落算是我姐姐吧。”
安卿尘点点头，“所以云轩和她才认识的。”
“……就这么把他的事擅自向我们和盘托出，没关系吗？”
唐糖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顾虑道。
“我想如果是你们的话，没有关系。”
顾长欢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