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二字说得挺隆重的
可世界上有几个人真正对得起谁
大家都是一样世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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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
“今天的录制就先到这吧,辛苦了。”
顾长欢闻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抬手摘了耳麦从高脚椅上走下来,跨出录音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过助手适时递上的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起床了吗?」
约莫几秒钟的功夫,那边便来了回复。
「嗯。果然好好睡过一觉连感冒都好得差不多了,替我跟阿晓请假没?」
「他说只要不耽误下午的节目录制就没问题。今天降温,出门多穿点。吃过饭别忘再喝一遍药。」
「知道啦。下午录制现场见~你也要顾好自己哦。」
还没想好回什么,对方又来一条消息。
「对了,不要跟阿晓扯别的话题,也就是说不准跟他多说话。」
什么鬼。
顾长欢微微蹙眉,擎着手机欲言又止。
电梯里新铺上了大红的高级地毯,她一边等待着表面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门自两边缓慢合拢,一边在内心默默吐槽着公司由表及里的腐败。
说起顾长欢和沈晏签约这家“星辉”唱片公司,已是五年前的事。
那时他们刚在苏州居住了半年多,一直在某家酒吧驻唱直到它倒闭,两人便想也是时候再次踏上旅程了。不料却在火车站口被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拦住,说已经暗中注意他们很久,问两人要不要进正规的唱片公司锻炼一下。反正也是没有目的地的走一步算一步,一番商议后他们就应了少年的邀请。
少年介绍自己是近两年新崛起的知名唱片公司“星辉”的挂职经理——分明也才刚过二十岁的年纪。
只是两个人随他上路时尚不曾料到,“星辉”的总部竟就坐落在安城。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一切故事发生的起点。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
而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他们从当初默默无闻的新人渐渐攀升为小有名气的歌手,并得以在一些公众场合里崭头露角。成就与辛劳成正比,他们想这句话大概确为真理。
仅仅二十二岁就已然闯出一小片天地的他们,风光的表象下,谁又知道他们过去都经历过些什么,谁又会关心他们早早便离开父母坚实的庇护,相互搀扶着挺过一路风雪的艰难。
好在上天总算没再亏待他们。
事业的上升期,“辞镜”之名的复出让顾长欢名气大升,都在感叹原来网翻圈的偶像就在身边。相继有很多家势力颇大的集团表示愿意对他们给予资金支持,二人曾想出面表示感谢,但公司高层却一致对赞助方讳莫如深。
这世上总还是有美好事物的存在,让人们愿意去相信或许遥不可及的未来,就要到来了吧。
电梯门再次无声敞开。
顾长欢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中五味杂陈,暗暗嘲笑自己一定是已经老了才会不自觉的回忆些往事。
她微微压低黑色鸭舌帽,穿过一楼装潢奢华的大厅,随着稀疏的人群绕出了旋转门。
脸畔几乎立马落上沁人的凉意,她疑惑地仰起头去望那三月乌蒙蒙的天,原来是下雪了啊。
由于公司大门距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顾长欢便拎着皮包深一脚浅一脚向那边徒步走去。
这个时间道上的车流还并不多,而她刚迈了十多步,眼前的道边却忽然停下一辆纯黑的劳斯莱斯,后门应声打开,立即有类似助理模样的年轻人小跑着及时在来人头顶撑开一把雨伞。
派头还真不小,她内心不冷不热地想。这等大人物,一定是公司的贵客吧。
随着双方距离渐渐缩短,走到近前时,顾长欢不经意地侧目想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只一眼,便如啻雷击。
车内踏出那个一身革履西装的英俊男人。将驼绒围巾漫不经心搭上肩膀,他无声抬了抬下颔示意那年轻人给他让开条路,彷如天之骄子那般的气度和仪表,令人简直过目难忘。
男人站稳了身子后便悠然抬手去接助理递来的伞把,也因这个细微的动作,腕下露出雪白衬袖上的一颗金丝扣。
作为上门拜访的贵客,穿著固然应当讲究,但那身单薄的衣裳却不论怎么看也无法抵御这料峭春寒——
顾长欢知道为什么,很早以前就知道。
因为他和她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天气里,都一向穿得单薄。
好像在他身上就从未消失过的傲慢和霸道。
——这样可恶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心底柔软的某一处正为他而隐隐作痛呢。
其实早在五年前他们刚回到安城的时候,顾长欢就已经听说了。
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明烨因意外身亡,其子顾时恻在操办丧事后将集团生杀大权一手揽下,俨然正式成为家族下一任继承者。
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对此作何反应。
高兴?欣慰?绝对谈不上。
悲伤?哭泣?不太可能。
痛恨?不甘?似乎也并没有。
她只觉得茫然。
若放在以前,她的确恨不得他死。
而或许是那段黑暗的记忆太深刻,五年来,顾长欢无时不祈盼着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面,远远投来的一个目光都不要有。
大概,她只是害怕面对,所以才会一味地逃避。
而事实是,即便彼此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他们果真再没有碰见过。
直至今日。
……是你吗?
那个连名字也不愿透露的赞助人,就是你吗?
她身子轻微颤抖着,看那个人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向她走来,心几乎跳出嗓子眼。然而最终换来的,却只是一个擦肩。
连类似于“失落”的情感都不及泛上之前——
“你的东西掉了。”
突然响起在耳畔的好听嗓音,顾长欢一惊,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提包不知何时掉落在了雪地里,而那个人和她隔了一步的距离,正似笑非笑地面朝她说道。
动作略有些慌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嘭嘭嘭跳得厉害,顾长欢俯身便要去拾。
“妹妹。”
在顾长欢将要站直身体时,那人却如此开口接道,神情平静淡然,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
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顾长欢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分毫做不到。
那两个简短音节不紧不慢地在排列她耳边,被呼啸的寒风撕扯、拉断、分崩离析,胸口如遭重击般滚烫的灼痛,这样混乱的铺天盖地的惊惶无措中,她听见了空气中飘来了细微的钢琴声。
恍如隔世般的旋律,可她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
她怎么会忘记。
暮色里对我温柔噙着微笑的人,是他。
伤害我却默不作声保护我的人,是他。
深夜里辗转难眠的罪魁祸首,也是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习惯依靠彼此肩膀的我们,竟也如今日这般背道而驰了。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去挽留住什么,可就在她短暂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默默地走远了。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顾长欢想,如今的他,应该是恨着自己的吧。
倾尽生命却也换不来丝毫回应的爱情,偏执如他,也该彻底放弃了。
然而只有顾长欢自己心里知道,那日夜在他血液里疯狂叫嚣的迷恋和沉沦并未就此消失。只是如果他再不尽快离开,大概又会忍不住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不曾为他们过去给予对方的那些温暖和伤害而后悔,只是这一次,他决定放了她了。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转身的瞬间,我的心有多痛吧。
或许由我说出“爱”这样的字眼有些可笑,而我也的确不配。
但当无数的飞雪落在我的头发上,我知道它们会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纷扬。
曾经我给过你无限宽广的逃亡,直到你心慌。
心慌会看不见我。
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原来你可以学会去思念,在我终于忘记了如何去思念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