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间是你

朝夕是你

我的人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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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那扇铁门的刹那是那么漫长，好像翻越了三年来时光所筑的一座无形屏障。

他回过头去凝望着，那栋灰白色建筑却丝毫不曾变过似的，宛如他刚到来那一日，在晨曦中毫无生气地沉睡着。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很安静，头顶还飘落着细碎又洁白的雪。

这是他入戒毒所后的第三个年头。因为恢复状况良好，所以没到原定日期便被提前允释。

每天按部就班的活动，用餐，治疗，其实期间过程比想象中要痛苦的多，他中途差一点就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因为，那几个人……

雪花顺着敞开的领口钻进脖颈，他却毫不在意，好像只要心里想着那几个人，周遭如此低的温度也弥漫开绵延的暖。

鞋子踩在雪地里碾压出细微的吱嘎声，他以均匀的步速慢慢行进到僻静的十字路口，隔着那样长一段距离，他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于是好像被什么画面所触动似的停住了脚步。

这恐怕是他生来所见过最诗情画意的场景。

枯柳下的石墩上，一个人散漫地坐着，抽着香烟，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偏正了视线。

透过轻孱零落的雪花，慕云轩看见他眼里一瞬间绽放出潋滟光芒，像晚霞下流动变幻的水波，一点点迷醉地淌进心房。

本以为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出来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即便平日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于是哪怕今次终于得以相见，他也仅如木桩一般杵在原地，看那个人一步步向他走来，经岁月磨砺过的眉眼轮廓逐渐从记忆里被剥落清晰。

“混蛋。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程南最后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嘴上这么刻薄说着，却再掩饰不住眼底糅合了悲伤与欣悦两种感情的柔光。

慕云轩觉得他真是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要是以前的程南，大概会直接扑上来边破口大骂边照肚子狠狠揍他一拳，而不是即便在这种私下场合也懂得按捺自己的情绪，甚至吝于一个拥抱。

脑海里晃过当年程南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身影，凌瞰众生的微笑，他想他终是被这世界拔掉一身利刺，才得以成为今天这副宠辱不惊的温润模样。

程南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的复杂心境，独自低喃道：“你瘦了。”

闭了闭眼，他努力平复着心潮的起伏，随后再次展露出自己那弧度完美的笑容，伸手勾着慕云轩的肩膀。

“跟我回家吧。”

此刻血液里流淌的已不仅仅是感慨和喜悦，还有那名为“回忆”的苦涩。

沉默任他一路带到拐角那辆银灰色的cachazo旁，车门打开的时候，还是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对方的手。

程南微微一怔，目光移到他一言不发的侧脸，神情黯淡了片刻却很快又微笑起来。

“对了，忘记告诉你——车里面还有惊喜哦。”

慕云轩犹豫一下后坐进副驾驶，还没来得及打量就听见座位后一声防备的猫叫。

条件反射地回头，他看见一团原本蜷缩在后挡风玻璃下的白色毛球警惕地拱起身子，正冲他呲牙咧嘴。

“这是……柚子？”

他打量着那已足有七八斤重的白猫，开口说了自他们见面起的第一句话——却与两人本身都无关。

“是啊。是不是胖了好多？我妈就是太惯着它了。”

程南从车的另一侧上了驾驶座，熟练拉下手刹，发动了车子。

“这么久没见，它肯定认生。不过毕竟感情到底在那儿，过段时间就好了。”

慕云轩听出他宛如自我安慰般的弦外之音，也只是将头靠在车窗上假寐，一路再不曾开口。

“脱鞋进来吧，我去拿条毛巾给你擦擦。”

慕云轩依言脱了鞋子站在光洁锃亮的地板上，看着程南风风火火地钻进屋里直至不见，这才有点茫然地四下打量。

这儿并不是他记忆里那幢华丽温馨的小别墅，而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套高级公寓。面积并不算大，两室一厅，加起来也就刚一百平的样子，但装修十分奢侈，比起以前的别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傻等在门口的功夫，柚子已经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屋内，随便找了个角落懒洋洋趴着小憩，间或带着敌意偷瞄他一眼。

大概是开了地热的缘故，室内温度很高，原本堆在他肩膀的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程南才终于拎着毛巾出现，没有理睬慕云轩伸出的手而直接盖在他脑袋上搓了起来，边搓边数落：“你傻站这干嘛，怎么不上客厅去坐着？看这大衣都湿透了——快脱了它。”

“我刚去浴室烧了热水，你进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找两件换洗的衣服。”

“不用麻烦了——”

他还想推辞，可对方已经连扯带拽地把他推进了浴室的毛玻璃门，并在外面喊着：“早饭想吃点什么？锅里有我新煮的皮蛋瘦肉粥，要不凑合一顿吧？”

他慢吞吞地在浴室中央脱掉了衣服，心里纳罕他究竟几时竟学会了煮菜烧饭，口里也只平淡回应。

“嗯，就喝粥吧。”

在冷水的淋浴下慕云轩搓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狠狠地甩了甩头。清澈的水流顺着短发形成的分岔甩了出去，击打在玻璃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脑子里的纷杂都被冷水慢慢地冲走了，慕云轩闭着眼睛低着头享受着这种冰凉带来的舒爽感。

……

中午和晚上两人是在外边的饭店吃的。很贵的那种。

两顿饭都吃的很沉默，慕云轩基本不怎么搭话，只是听对方絮絮说着三年来的经历。

吃完饭回到家后天都黑了。

窗外霓虹闪烁，程南拉着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张张放自己的专辑给他听。或温柔或激烈的旋律久久绕梁不去，身旁人悄悄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夹杂着兴奋的明净眼神好像渴望得到认可和夸奖的小孩子，让他无所适从。

他当然替他高兴。

可是他现今所有的成就、所有的光芒所堆积出的距离感却让他忽然心生怅惘。

只是三年而已。

他多希望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嚣张小子，不晓世事，不懂得照顾自己，从不向这个世界低头妥协，爱恨都那么分明。

他想要当个大哥哥去保护他，可是现在看来，根本没那个必要了。

“我累了，程南。”

终于他这样说，一手撑着沙发从地上站起身来，忽略了对方脸上错愕的神情，向房间一步步迈去。

他一个失落的眼神，就都足以将他尚在动摇的决心尽数击溃。

睡觉之前听程南说已经通知唐糖了，明天会过来看他，还激动得不得了。

慕云轩有些愣。

唐糖。

唐糖。

那个笑得比糖还甜的女孩，居然真的还在等他。

程南看破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好珍惜这个傻姑娘。”

慕云轩在程南家里安顿了下来。

站在他的房门口，程南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又悄然放下。

他如今的生活非常忙碌，基本不允许他有一点点的闲暇。由于签约公司在本地，学校却在北京，所以他几乎只有周末才能回到这边的公寓，陪赵七七度过短暂的时光，且时间都是在录制结束后的半夜。工作日就更不必说，课少了倒还好，课表紧的时候经常上一分钟还在吃饭，下一分钟就匆匆拎了行李赶在去机场的路上。就连那日接慕云轩回家，也是他提前一周向公司请好了假的。

相聚时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比起再见的时候又拉开了很多距离。

一方的疏远和另一方的空缺。

要逆转局面，谈何容易。

程南不知道慕云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错在哪儿了吗？好像又不是。

想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但却忽然就累得再也开不了口。

程南在门口站了许久，却不知道那个假装熟睡的人每只有听见他关门进屋的窸窣声响才能放心睡去。。

那停留在自己脸庞、长久不肯离去的寂寞又悲伤的目光，一切的一切，他全部都知道，却没有勇气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