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回来的那一夜,沈阳下雪了。元旦过后的第一天,就下雪了。提起下雪,东北的雪最该死。
雪来的没有任何征兆,一开门像是地下长出来的。每当我看到有南方人说什么最喜欢雪了,下雪了一定要堆雪人打雪仗之类的。我就想请他来东北,把他的头摁在齐胸的雪里,好好问他下,好玩么?哪里好玩?东北的雪,会死人的。
从下雪那天开始,沈阳零下20度像玩一样,哪天要是到了零下10度,大伙就好像春天来了,手舞足蹈。
东北供暖很发达,不仅仅是寝室,教室,就算是厕所走廊里都有暖气片,室内的每个角落都暖洋洋的。从供暖开始,大家就开始在暖气片上煮泡面,烘袜子,或者边煮泡面边烘袜子。加贺有一次吃泡面的时候,吃出了赤城的袜子。为这个事,他追着赤城打了三层楼跟杀鸡一样。
如果你想喝冰啤酒,就在牙缸里放六分之一水,搁在室外,十分钟之后拿进去缸底就有一层结实的冰。小龟管这个叫ontherock。
但是你要记得拿,因为超过15分钟,你就只能等到来年春天才能拿回自己的牙缸了。骆驼常看着自己冻在窗台上的牙缸恨恨的想。
沈阳下雪是不停课的,非但不停课,连早操都不停。全校只有空乘系每天早上6点起来跑早操,因为我们没有成绩要求。好学生需要休息,差生不需要。每天当机械系,环宇雷达系,飞天导弹系那帮人还在梦里的时候。几百空姐已经排着队,穿着运动服,甩着运动胸罩绕着学校开始跑了。绕着校园路跑一圈1.5公里,我们要跑两圈。迟到的,不跑的,套圈的,抄近路都被记名字,记下来的刘墨镜书记就会停他面试。
谁来记名字呢?小飞和各个女生班的“小飞”。总有傻羊觉得自己是牧羊犬,他觉得和我们这帮羊不一样,他是牧羊犬。其实我们如果是囚犯,他们也是囚犯,连囚犯长都不是。
他们不用亲自跑,而是站在每个可能抄近路的节点,看人头记名字。这是一个工作量巨大的工作,过目不忘,瞬间记忆不说,还得记下数百人的名字。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雪花瓦片一般砸下来却不能擅离职守,手指冻得犹如萝卜却露出来不停的比划。这些班级干部,是刘墨镜书记许诺的日后推荐就业的人选。可是我们发现,航空公司来面试只会看你长得如何,英语如何,不会在意你在雪地里打钩打的漂不漂亮。这道理谁都懂,但是谁都不懂。
刘墨镜用这个方法,管理出学校一条亮丽的风景线,还上了校党报叫做《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雪中跑操的空姐》。我不知道亮点在哪里,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空姐为什么要在零下三十度跑三公里。
坚毅了意志,磨练了心志,锻炼了身体这些优点我是没有见到分毫。早上不能洗澡,一阵风大家除了感冒什么也没有留下。
说到洗澡,不的不说我们的故事。那会儿,我们天天端着盆,成群结队去洗澡。和大群空姐一起去洗澡是让人想入非非的事,虽然到最后是男左女右。但是别的系也总是羡慕我们这帮混小子。
我们最大的感慨是,这个姑娘不错,怎么澡堂子出来没有眉毛?这个妞棒!怎么洗完出来眼睛小一圈?日积月累的经验,我们明白了高光,阴影,知道了妆重不重不是直男普遍认为的口红,而是看眼妆。过了些日子,我们竟一个个练就了裸眼去妆的火眼金睛,无论这姑娘怎么美若天仙我们都能闭着眼睛脑补出她卸了妆最夸张的样子。
金就没有眉毛,有一次我看着她洗完澡,眉毛只剩下眉骨上两个圆点。藏獒一般的小脸煞是可爱。honey的眉毛是纹绣结合那时候很流行。
有一次,我和加贺小龟和金一起去洗澡,路过澡堂门口的台球室,里面站了好些人。加贺还调侃出来之后要是没人要在台球桌子上好好虐虐我。
我们洗澡的时候,我就顾着给小龟搓背也没有觉得外面多吵杂。只有加贺紧锁着眉头,不断停下来注意这外面的动静。突然,加贺让我和小龟快擦干了和他一起出去。
我们才出去就看到,大约有几十人围着浴室周围。每个人都带着钢棍或者西瓜刀。
我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我的腿都软了。小龟和加贺似乎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在我耳边低声说着镇静,驾着我往人群外面走。
我已经开始默默流泪,说话开始西斯底里了。突然我想起金还在澡堂里,我突然大叫一嗓子“金快跑!”
我这一嗓子,让人群一下子骚动。他们似乎来抓什么人,一部分直接冲进了澡堂,一部分人冲向了我们。加贺和小龟拉着我开始往外跑。
我们学校从四周不停地涌入一些人加入战团,两伙人打成一团。
小龟和加贺把我驾着抬到对面食堂二楼,我不停的哭。加贺拍了拍我,抄起固定在地上的板凳就往人群中跑。
我和小龟被他这一举动惊到了,我还在研究他是怎么把凳子拔出来的,他就已经到了楼下。小龟在窗口大喊“你去干嘛?”
“你们都爱的女人,我能不救出来么?”加贺回头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这一刻我觉得他特爷们儿。
小龟给骆驼和赤城打电话他们都不接,一气之下操起地上两个大白梨的瓶子,给了我一个。
我们重新来到一楼,我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是男人么?”他看着战局咽着口水说。
“是……吧”
“保护好自己,去宿舍搬救兵,赤城骆驼班长能打的都叫过来。还有你哥二宝,快去吧。”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在思索着冲进人群中的最佳路线。
我第一反应,他要去救金,他不能让加贺一个人英雄救美。
“你要去救金?”此时我们身边一个别的系的学长的腿被对方一脚踹折了,我看着他夸张的滚作一团。我知道了,这不是拍电影,是真的会残疾的。
小龟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瓶子,把对方吓跑,小龟把那个学长扶起来,让他靠墙坐下来。
一米七多的小龟,站直了用鼻子顶着我的下巴。“我是去救我兄弟加贺去。你要把自己当成航院人,就快去搬救兵。”
一米八五的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我发了疯一般就往寝室跑。
一路上,我踹开了好几个人。我也算是大块头,连拖带撞打跑好几个。
我记得那天雪下的特别大,等我带着班上人杀回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躲在加贺怀里瑟瑟发抖的金,搂着金死不撒手蹲在地上后背冲人的加贺,加贺身边是杀红了眼不断挥舞棍子的小龟。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他们三个构成了一副定格的画面。
当天谁都没说话,校外涌进来80多名不良少年,在浴室将一名航院学生砍成重残。不良少年见人就打,27名航院学生被打伤。80多名不良少年悉数落网,主谋被严惩。加贺在医院躺了一天都没醒。脑袋被人打了,断了三根肋骨,多处擦伤。
金被他搂着一点伤没有,小龟护着加贺,而我只是个搬救兵的卒子。
加贺住院那会儿,我、赤城和小龟轮流去照顾他。加贺昏迷那天,我请了假守了他一天。一开始赤城陪着我,我们坐在加贺边上,我不停的抽烟,手止不住的哆嗦。
午饭的时候小龟过来了,买了很多吃的,我们在加贺边上喝上了牛二。喝着喝着我哭了,医生说加贺如果醒不过来,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特别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怂。和加贺一起冲进去不好么?明明是我喜欢的女人啊。
突然小龟搂住了我,特别紧那种。“第一次看到砍人?我回头看到你踹翻了好几个,表现的很好了。你不叫人来,我们全得折在这里。”
赤城灌了一口酒,拍了拍我。“很爷们儿了,阿德。”
他拍了拍手,开始拨毛嗑。“你们知道加贺为什么是我贺哥么?”
我们坐正了等待他的故事。
那年初中,苏家坨第一中学的操场上,加贺被选入篮球队,入选的第一天,加贺就把教练折服了,出色的大局观,良好的协调性,扎实的投射技术,强壮的身体,俨然一颗好苗子。
加贺在篮球队年纪小,但是人生的老成,也没有人拿他当小孩子。他的父母是工人,赤城的父母是商人所以天赋上加贺比赤城好很多。(在赤城的回忆中,我们姑且赞同他小卖部也算商人)
他俩继续着各自的路子,加贺球越打越好,赤城妞越泡越野。下到学妹,上到老师没有不敢出手的。直到有一天,赤城上了篮球队队长的女朋友之后,整个学校传的腥风血雨。
赤城满是不在乎,自己从小混迹苏家屯,谁还不认识几个朋友呢?大他两岁的篮球队长在他眼中屁都不是。加贺却在一天训练之后,听到了学长们的窃窃私语。
要比外面认识人,这个篮球队队长确实不是开小卖部的赤城来得多。小混混常去他家赊烟赊酒,他父母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回来的也不和人家急眼。
但是篮球队长也是如假包换的东北老爷们儿,脑门儿发绿了谁也忍不住,一番周详的计划,一行六人,准备堵赤城个措手不及。
加贺听到窃窃私语之后,还没来及通知赤城,对方就动手了。加贺赶到的时候,赤城被他们几个人追在教学楼忘死里打。
六个篮球运动员,拿着铁棍和砍刀就没有准备赤城留后路。加贺二话没说领着赤城转身就跑,赤城此刻已经被打的吐血了,完全是加贺拖着往前走。
加贺最后把赤城锁在地下室,自己背靠着门,一个人打六个人。对面加贺一开始他们也下不了死手,但是打着打着加贺那股蛮劲上来了。那股蛮劲激怒了对方。生活不是拍电影,三个人打你,你最好的选择就是转身跑,一点胜算都没有。
对方六个人,加贺没退一步。对方最后下了死手,加贺被打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加贺用手死死捂住门把手,谁都别想打开地下室的门。
篮球队长用巨大的铁扳手对着加贺的脑袋打了十七下,赤城隔着门上的毛玻璃一下一下数的。最后对方以为加贺被打死了,但是加贺就是没有松手。
六个人夺路而逃。赤城和加贺晕倒在地下室,到了晚上才被人发现。
第二天,学校操场上站满了人,赤城的朋友,加贺的朋友,更多的是朋友的朋友。
加贺出院的时候篮球队长已经伤停休学了。加贺因为这件事被篮球队开除,断了篮球路。
有天在天台,赤城给加贺点烟,问他后悔么?加贺说“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我打不成姚明王治郅,但是谁都别想动我兄弟。”
因为这事儿,加贺这个篮球苗子只能选择艺术特长生也就是空乘专业,赤城自然也就屁颠屁颠跟过来了。赤城说社会上别人都是说赤城加贺,赤城排前面。但是在他心里,加贺永远是他哥。
听完了故事,我们三个对着加贺举起了酒杯,虽然不吉利但是都敬了他一杯。这口喝猛了,我不住咋舌。突然加贺笑了,一口漂亮的平翘舌不分的东北话“小崽子们,当着你贺哥面喝酒?”
我猛地窜过去,加贺醒了。赤城又喝了一杯,都没有仔细看。“十七下都没有干死,一木棍能把我贺哥怎么样?”
“给我整一口!”加贺像个婴儿噘着嘴展开双臂迎接着奶瓶。
赤城大笑着刚准备说话,就被进来的护士骂停了。我们的酒菜被一并收走,我和小龟反应快赶紧蹲下躲在了床后面。赤城被拉出去一顿教育。我们三个在病房里没心没肺的笑出了声,我越笑越大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太好了,加贺没事。隔壁病床的大爷,一开始看我们吃肉,后来馋我们喝酒,现在听我们大笑,也不发怒,就是静静的看着,时而依依东望,看着窗边的鹅毛大雪,我猜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年。
加贺出院那天,班长组织大家一起去下馆子。“大家一人齐100,我还约了金他们班班长,借着加贺这个事儿咱们两个班来个联谊。我们每人出100女生班就别出钱了。”
所以说大连人脑子活,借着加贺这件事,金他们班班长也不好推,也方便班上兄弟解决单身的问题。班上条件不好的人多,一人出100不算多,合起来就是3000多,能好好吃一顿了。
我和小龟跟在主角加贺后面进的馆子,三十个男孩子,三十个女孩子,满满坐了四大桌。班长看人差不多了,拿起酒杯说出了他那天的第一句金句。“来来来,听我指挥,一男一女间隔着坐,都是同学,别害羞。”
这一下就炸了锅,大家半推半就还就真的找自己顺眼的人坐过去了。加贺坐在了主桌主人位,左边是女生班长,右边是金。金的右边是小龟,小龟和骆驼中间夹着骆驼嫂,骆驼和赤城中间夹着一个头发黑长直的清纯姑娘,我作为参与者被安排在主桌,由于表现突出居然坐在了女生班长边上。但是我边上还需要一个人,才能继续排下去。女生班长大义凌然不介意坐我边上,但我的长相实在是不招人喜欢,另一边居然没有人愿意坐。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最顶点,金几次想站起来,都被女生班长按住了,她今天是必须坐在加贺边上的,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在想,金一次次的出现,接触我,保护我,是不是只是看我可怜呢?我像一只丧家之犬,咬着嘴唇,只想赶快找个地洞钻下去。
突然,我肩膀上多了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熟悉的温度和重量,我顺势看到了honey姐。她今天穿的像参加舞会似的,盘着头,一袭黑色露胸长裙,肩膀上裹着白色的貂,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熠熠生辉,举手投足之间仿佛闪着光。她今天简直是成熟和性感的结合体。
她坐在我身边,用着莎拉斯通的跨腿坐姿,微笑着看着我。她的出现让所有人瞠目结舌,我激动快哭了。我就是这样的窝囊废,该死的人生经历着该死的事。本来是一件大家都开心的事情,我却难堪到无以名状。幸好,幸好,有她的出现。
她看着我眼眶中滚动的泪水,抿了下嘴唇,用手捏了下我的鼻子,轻轻嘟囔了一声“傻瓜。”
班长激动的结巴了“学……学姐光临有失远迎,请问前来所谓何事啊?”
“全系都知道你们两个班联谊,我来替我弟弟把把关,怎么不欢迎?”她说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着班长。
她的话让大家都脸红了。我喜欢她这种让所有人都难堪的能力,如果她办个学习班,教授别人怎么让别人难堪,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没没没,我们就是加贺出院开个欢迎会。”女生班长赶紧解释道。
“不是联谊,那我就更能参加了,加贺是吧?我弟弟托你照顾了。”honey自己满了一口杯白酒提了起来。加贺二话没说也满了一杯,两人碰杯一口闷。
班长抓耳挠腮好一阵,“这份子……算谁的呢?”
“我出!”我,honey,金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honey看着金笑了,慢慢从gucci的包里拿出两百,缓缓放在桌子上。
“你叫什么?”honey在一桌子大江南北人面前用南京话问到。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娘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无论来自哪里,现在都说着东北话,你们这叫入乡随俗。老娘不一样,老娘就说自己家乡话。
没成想,金也用南京话回道“金,六中的,南京人。”
honey先是一愣,接着笑了,又满上一杯提起来。金二话不说,满了一杯,尔后传来两个人清脆的碰杯声。
他们用的可都是二两的口杯,我在一边惊得目瞪口呆。坐定之后,honey就不再高调说话了,今天的主角是别人,她清楚。
几杯之后,二宝姗姗来迟,看到了honey,过来恭恭敬敬的叫姐敬酒。
连二宝都服服帖帖,honey姐到底什么来头。
就在此时,突然金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看来她不是能喝酒的人,现在已经有点微醺。她敬了加贺一杯,满满一杯酒,满满一杯感激。
紧接着她说出了那天的第二句金句“我很感激加贺那天舍命相救,我是有男朋友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今天我要说一个秘密,昨天我做了个梦。春梦,是关于加贺的。”说完她喝完了满满一杯。她的话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三秒之后,大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声。大家不停的起哄,其中honey叫得最大声,恨不得站桌子上去了。
我和小龟互看了一眼,小龟无奈的摇摇头,我笑的眼泪水都出来了。看来加贺春梦王子的名号今天之后基本坐实了。
之后honey接到个电话,回来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走了,别让人欺负了。”说罢点起一根520塞进我的嘴巴里。
我看着她款款走出饭店,做上一辆出租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仿佛我头上的那束聚光灯就关上了。后来不曾有任何人关注过我,哪怕是看我一眼。
酒席散场,大家陆续往学校走。金今天喝的很多,平常不喝酒的她,今天看来是真高兴。我本想搀扶着她,却被她甩开了。我站定在学校的环校路上,看着金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里,怅然若失。
边上的麦田已经败了个干净,此刻埋在厚厚的积雪下无声无息。没有风,漫天雪,静的吓人。别的系下了晚自习,匆匆经过我。我依旧是傻傻站着,酒劲过了之后,浑身彻骨的寒冷。突然发现,我丝毫没有融进班级,没有融进东北,没有融进这片雪。
我摸了摸冻成冰棍的鼻涕,拔出脚往前走,一个趔趄差点栽雪里,脚早就冻麻了。我嘟囔了一句“真该死。”
东北的雪,纷纷扰扰的下着,即使没有风也落得欢快。在我看来,他们像无数洁白的精灵嘲笑着我的孤单,这该死的雪,我讨厌东北的雪。
07年那一会儿,我赶上了沈阳的雪灾。几十年难得一遇,死了不少人。很多人困在马路上,困在汽车里,没有冒雪走出来的都死了。
加贺说他们屯很多平房都塌了。很多人无家可归,排着队领着政府的救济。
那个冬天我做的最多事就是站在窗口傻傻的看雪,盼望着春天早点来,不管是沈阳的春天还是我心里的。漫长的冬天冷的让我发抖,集体供暖的寝室里大家都穿着大裤衩热的直吐舌头,只有我每天穿的很多却依旧发抖。
加贺每天窝在床上打扑克,赤城半天一次巡逻搜刮着各个房间的零食,小龟经过那天聚餐之后就爱上了别的姑娘,他说政商之子不会打没有把握的战斗,骆驼依旧是折返于食堂和骆驼嫂的寝室之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金却没有出现,整个冬天都没有。我几次打通她的电话,和她有的没的聊着。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总是咯吱咯吱的笑,只是不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我把一切归结于这场雪,是这场雪让大家都懒懒洋洋的,是这场雪阻碍了我和金见面的脚步,不是我的问题。我恨东北的雪,就像痛恨自己一样。
honey姐开始频繁约我,我们下课后去吃最好的料理,谈笑风生。只是一到某个时刻,她接到电话就走。走之前一定是买了单才走。她总是不让我看菜单的价格,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着我的自尊。
她成绩不好,时常在冬天带着两杯热咖啡拉着我去顶楼的楼道尽头看书。我写四级,她写b级。(英语等级分为ba三四六八级)
她总是把右腿架在我的左腿上,会突然在我脖子上吹气,时不时问我英语。我一顿胡讲之后,她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我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有种被需要的感觉。她时常问问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却对她自己的三缄其口。我在和一个谜一样的女孩子约会,我不敢去询问总是把她叫走的电话是什么,生怕问一句,我就会失去着微妙的关系。
考试前一个月,我就被身边的人委以重任。时常有人来敲门,敦促我好好复习迎考,顺道和我研究下作弊方案。这个不需要成绩的大学学科,却很看重你有没有考试及格。100分没有人说你好,59分你就得留级。
小龟他们似乎并不相信我,转而投向听上去更为可靠的女生。记忆中女孩子似乎比男孩子更可靠。这变成了对我的一种激励,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认真复习迎考。我破天荒的去参加了晚自习,坐在一群好好看书学习的好学生中间,感觉自己像那么回事了。虽然他们看的是高数,是环宇雷达,是飞天导弹。而我看的是毛概,是乘务礼仪,是飞机发展史。(空乘系不考高数,这是我人生最大的不幸和万幸。)
某一个瞬间,我抬起头来,感觉自己并不是多么的怪物。我不是这空乘院系那个多于的丑八怪,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本科生。新闻、市场营销或者工商管理之类的,重要的是我就是个大学生,正常的大学生。别的系不会鄙视你,老师把你当学生看。
突然身边的一个同学,拿着一本四级考题,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同学,这道单选你会么?”我看了下,下意识的说出“这题选c”,见对方将信将疑“单选题就是考你的语法知识,这一题的考点是壮语从句,状语修饰动词,形容词,副词或整个句子,通常由副词,介词短语,动词不定式和从句担当……”
在我的一通讲解之下,他居然竖起了大拇指。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鼻子,不知不觉间,我开始喜欢上学习了。喜欢上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那天下晚自习,我特地混在人群中走出教室。跟着人群浩浩荡荡的走向北区。我的宿舍在南区,北区都是好的系。我混在他们中,听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感觉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绕了一圈,我独自一个人往南区宿舍楼走。零下三十度的气温已经冻白了我的眉毛,我独自一个人走了二十分钟之后,回头看着那个灯火通明的北区宿舍楼,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还有一周就要考试了,honey告诉我她会坐飞机回南京。坐飞机在我听来非常奢侈的事情,在06年那个年代,整个大学也没有几个会坐飞机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