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我被电话吵醒,看了眼屏幕猛地坐起来。——是金。她约我去火车站买票。我乐的一跳三丈高,穿上衣服就下楼去见她。
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犹如一颗雪人我挥手。学校离火车站太远了,我们决定坐小巴去。这一次我们两人坐的是索命二五五。
金明显是第一次坐这个系列,我如同打仗一般拼了命上车挤出一个座位。她优哉游哉的走上车,我招呼她过来把座位让给她。我站在她身旁,牢牢地抓住座椅扶手,我还是不放心又脱下围巾把自己的手腕绑在扶手上。
她啼笑皆非的看着我“阿德你……啊……”和我上一次一样,话没说完就整辆车弹射而出了。
几个路口之后,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不尽。我动了下嘴角“小意思……啊……”我又被甩了出去。
那个年代没有网上购票,我们只能人肉过去,人肉排队。站在沈阳北站的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一个词——春运。满大街的人都要往售票处挤。开学那会儿我们是能排到卧铺的,但是寒假卧铺就不要想了,能买到坐票就是大吉。
无论何时,人们对于返乡,对于回家过年都是迫不及待的。从火车站外面的天桥开始,就开始挤挤杠杠。这里陡然变成社会万花筒,上到院士科学家下到打杂民工此刻都得排队。人总觉得别人是脏的,特别是当别人触碰到你的时候。差别是有的人表现在脸上有些人放在心里。
前面的金丝眼镜一脸嫌弃的推搡着边上拿扁担的人。嘴里嘟囔着脏不脏。我们常说工作不分贵贱,但真的不分么?甚至不用论工作,单单这脸上的灰土就能分出高低贫贱。我们一边歌颂者城市画师清洁工,一边决嫌弃他们和我们一起挤地铁乘公交。
扁担也不怒,你越是嫌弃,他越往你身上靠。我不禁乐了,干得漂亮。眼镜避无可避,再避就要出队伍了。见他深吸一口气,脸憋的通红,眼看就要有一连串的三字经喷薄而出的时候,边上一个东北壮汉猛地撞向他的背。眼镜一个趔趄,差点背过气去。
眼镜回过神刚要发怒,只见对方赤膊穿着一个马褂。没错,零下三十度,上身赤膊穿着马褂,且仅仅穿一个马褂,上半身冻得通红,双乳搭在大肚腩上,仿佛被冻住了一动不动。下半身是著名的二棉裤。标准恶汉脸,瞅谁谁头晕。他这一身造型,蓄须之后就和wwe无缝连接了,都不用宣传造势。
恶汉拉过一个人,硬塞进队伍。周围的人全把头低下了,没一个敢说话的。眼镜拿下了眼镜,扁担放下了扁担,相互依偎着也不嫌对方脏了。人活着就图一平安,道德的制高点抵不过拳头。不就是插个队么?
一向张牙舞爪的金,此刻也像小兔子一般往我怀里蹭了一步。被恶汉塞进队伍的人,从钱包里抽出20块钱。这下我才明白,塞在队伍的不同位置收取相应的费用。合理利用民众的不同购买力。高手啊!智慧这东西才是不分贵贱。我刚想招呼恶汉过来。我也消费一次,做一次直达天际的上帝,让他送我去最前面。
金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耳语道“你陪着我,我们哪都不去。”说着她用手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感受到了她猛然加速的心跳。
这一天,是我排过的最长的队,也是我排过的最快的队。我一步都不想往前走,恨不得礼让所有人。当我们排到最前面的时候,金撒开了手,开始翻找她的学生证。
我们拿到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我们出来6个小时了,滴水未进。我带着金来到火车站后巷,不大的巷子全是吃的。
一抬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麦肯基,大娘舅,大爹水饺,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又很陌生。
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这个地方好可爱。”
“他们未必是山寨,也可能是自己原创的只是名字像而已。”我很想随便找一家赶快吃点东西。
她指了对面的一家吉野家,领着我走了进去。我不知道这一家是不是真的,但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离开沈阳之后,这辈子我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饭上来的时候,我恨不得直接倒进胃里。对面的金,却吃的斯斯文文。这就是金最让我着迷的地方,她直爽有一说一,但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她说话做人不装不作像个男孩子,但是礼仪极好别说吧唧嘴,再饿也要吃的斯斯文文。
她的脸被米饭洋溢出的蒸汽印的红彤彤的,像个苹果一般可爱。她似乎是热了,脱了羽绒服摆在一边,立刻就把胸大腰细屁股圆的特点彰显出来了。
一个女人胸大腰细屁股圆就是男人的克星,她不但如此,还不作,她简直是男人灵魂的克星。
我盯着她看了太久了,她从碗里扫出几片肉放进我碗里。“吃,别犯傻。”
我趴了几口饭,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的对象……”
“很好。”
“我的意思是……”
“快吃吧,凉了”她继续吃着。
彼此沉默,良久,“火车到南京,你就见到了。”她盯着我,笑弯了眼睛。
等我们进入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走到小卖部,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慢慢把它塞进金的手中。“圣诞节想给你的,没机会。”
“那也太晚了吧。”
“那就当明年圣诞的的,提前送你。”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看你吃苹果的样子。”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转身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好多人来查岗,敦促我好好复习。加贺还给我送来了补品——卤鸡爪。一元一支,独立包装。这让我感动的不行,礼轻情意重,加贺都开始给我送礼了。我这个学习委员终于是捞到好处了。
加贺问,“这次你的发挥,直接决定了班上同学的平均分,你觉得你能考的好么?”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低头一看,是金的信息,点开一看是一张照片。
她穿着小背心坐在宿舍床上,并腿抱着膝盖,一只手拿着我的大苹果,嘴里是满满的一大口,大波浪的长发披在肩上,表情、动作、身材和脸都是刚刚好。
我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加贺“全世界,最好的……”
加贺一下子乐了,“不求你世界第一,但求你全系第一我也给我娘带个奖学金回去。”
这次的期末考试,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因为简单,也因为准备充分。男生班,一半抄我的,一半抄小龟女朋友的。事实证明,我和那个姑娘不相伯仲。
我带着满面春风和大包小包领着金上了回南京的火车,我满心期待着未来这33个小时的二人世界,但是当我踏足车厢的那一瞬我真的错了。
这才叫春运,我们的硬座车厢全是人。怎么个全呢?过道上坐满了人,车厢连接处坐满了人,厕所门口坐满了人,连椅子底下也躺着人。没错,就是我们坐的椅子下面也钻进去好多人。
好多民工拎着涂料桶上火车,桶里放的是吃的。合起来可以当凳子,吃的拿出来席地而坐,桶就变成成了桌子。我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但是我建议劳动人民把桶放在我脚面上。
我的脚边都坐满了人,我的双脚是插在几个桶之间的。金上了火车就咧着嘴笑,一副喜气洋洋的感觉。
我们要估算自己的尿意,因为从站起来到挤进厕所我要花15分钟,金要花20分钟。如果不提前动身就会追悔莫及。每当我们有人站起来,就会有人坐下来,在我们的位子上休息一下。
我尽量不会让自己表现出不快,几十个小时,谁能不累呢?前十个小时问题不大,我们说说话聊聊天。到了夜里,问题来了,我们必须要轮流睡觉,因为需要有人醒着看管行李。
金一边打着毛线,一边痴痴地盯着我笑,她让我先睡,她要打毛线。
那个年代,很流行给自己喜欢的人打一条围巾,女孩子用这个方式表现出自己的贤惠,不管真的假的。
我坐着怎么都睡不着,扭来扭去很久之后,金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示意我躺下去。现在的我们已经很熟了,坐下来的时候基本都是挨着,上次在火车站她也挽了我的手臂,但是让我枕着她的膝盖睡,这真的是太幸福了。
我枕着她的膝盖,几个小时愣是没睡着,心脏快蹦出去了。她几次让我起来拿我做参照物比着她的围巾,好几次我差点以为这围巾是给我的了。
33个小时,金一眼都没有闭。下车的时候,她的小腿都肿了。我们出了火车站,我刚想说话,只见一个男孩子飞奔过来,和金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我的脑子一片眩晕,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那男的有一颗很大的鼻子。我看见金把围巾戴在了他的脖子上,就是金打了几天的围巾,就是几个小时前还套在我脖子上的围巾。
鼻子带走了围巾,也带走了金。金连头都没有回,笑的可开心了。我想起了之前的感觉,马路上有人丢了钱包,我发现之后一直守在钱包边上,谁都不让碰。时间久了,我甚至以为钱包是我的。现在钱包的主人回来了,他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声谢谢。
那个寒假是漫长的,不敢打给金,honey的电话永远打不通,沈阳的雪灾越发严重,赵本山在春晚上让大家不要怕,一切都是那么糟糕,一切都是那么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