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自己是谁      更新:2019-10-25 20:46      字数:2031

田去了,地下了,起初的心愿,也就这般结了。阿金问我的话,足足让我三天打不起精神。当时,面对阿金耿直的笑脸,见他扛起锄头带我一路往前,置身幸福的田野,基本温饱又如何。也不知怎地,被他无情拆穿的刹那,胸口像被利器刺啦搓了一下,所有欢声笑语化为乌有,想答却始终答不上来。

不在乡下,不在亲人身边的时光,当时的自己埋头在浩大的城市读着书。这段隐晦时光,见不得天日似得,被压在箱底,像人一样喘不过气来。我匆匆回来,挎着牛皮包,拖着大麻袋,这决定,说草率,那是任性。可我觉着,若生活一直卡在这,人又迷茫困惑疲惫,眼睛一晃就是几年,没得出息。总该想想法子,走一走没走过的路,看一看别处的风景。城市,该去时还是得去。农村,该回的必须得回。

所以,先回吧。

也就这样,回了。

一回来,就遇上阿金。他做人实在,不搞嘘头,思想却出乎意料的有见地。他要是生在民国那年代,或者再往前,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必成大事者啊。但在回来之前,我俩似乎没存在半分搭噶,偶尔路上碰到,礼貌性的问声好,打个招呼,仅凭这种关系,我用肉眼发现,他顶多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回来后吧,这故事情节说变就变,画风也起了异样,酿成男女主人公快要好上了的局面,且势头越发迅猛。又像是找到了心灵寄放的地带,有人可以豁然收容自己。以前不大明白,现却应了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寻到那人,日子掺着白砂糖味道,甜。但甜归甜,嘴里是甜了,心里却泛着酸。清早起来,灵魂被肉体拖着跑,整日无所事事,眼睛见得,耳朵听得,都是乡间那些个杂碎。傍晚入睡,窗外,世界沉静安然,窗内,一副躯体横在坍塌的思想围墙里边,落空世界之外。心没搁在这儿,到哪都是流浪。放逐城市,日子掺着白醋味道,酸。但酸归酸,嘴里酸了,心里却发着甜,还放着光。

今儿个我真没惦念着阿金,倒像是刻意不去想他。我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正思忖关于人生的这道难题。几个字来着?掰掰手指,七个字。守得云开见月明。时候未到,急不来,也急不得。如我一般具有思想又人物性格鲜明的姑娘,未来定是大不一般。再次坚定内心的想法,拍拍胸脯,便舒畅了许多。

远处是谁过来了?我探探头,糟糕,躲避不及。这是一种我生平最怕见到的生物,人,老师,先生,教育者。老师最大能耐,就是免费帮人“洗脑”,灌输一种超脱世界之外的神奇思想。回忆之前,有位赵老师,我把他奉为我的“启蒙”老师。他用前所未有的独特方式让我投入文科怀抱,从此文理偏科,严重分化。烂木头打造的破旧讲台下,有人时常会喊。

“老鼠来了,老鼠来了,快坐好。”

老鼠?老师?傻傻分不清。

高中一年级,学校出了个挺牛掰的王老师,眼睛长在脑门,走路鼻孔朝着天。

“你是王老师那班的啊。”

这是我走在学校,期间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教得是数学,同时还会语文和外语。难怪都说他牛逼,全能教师,不偏科。市里搞了个数学竞赛,据说有奖金拿。王老师出的卷子,其实也就一到两题目。自此,他走路靠下巴,不用眼睛。班上,他来了次测验,凡通过者,均可到市里参赛。我是没啥悬念,见着数字,就像见着西桥头那疯婆子,掉头就跑。其中有一同学和我关系那个叫铁,李大仁被选上那刻,我那个叫高兴啊,真他妈比自己捡了钱还高兴。

他说,“沈意,我等这机会很久了。”

我拍拍他肩膀,手抖得比他身子颤得还厉害。

“大仁,去吧,带着我这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使命,去吧。”

然后,我又问他。

“得了奖金,打算怎么花?”

他掩嘴嘿嘿一笑,说,“这不还没得嘛。”

我说,“迟早的事儿。”

参赛那天,我站在教室门口,目送上了车的同学。

“听说,大仁他没去。”

顿时,我脑袋炸开了花,噼里啪啦。

我找到大仁,他一个大胖墩子,竟躲在讲台底下那犄角旮旯里。

“怎么没去?出毛病了?”

“没去的成,伤心着呢。”

他慢吞吞抬脸瞧我,我一惊,怎么就成了一根缩了水蔫了花的丝瓜。我拢拢他肩膀,心里连带胃里翻滚着难受,像被人死死的扼住了命门。我握握拳头,说:

“以你本事,不怕没机会。”

李大仁事件发生,我整个人就像被车轮碾过一样,萎了。暗黑世界,瞬时没了光亮。大仁被人替换了,替换那人,家里多的便是钱。既然不差钱,何必要把我们穷人往绝路上逼。逼得我多次都发愁,大仁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去了咋办。于是我鬼祟地跟在他身后,然后静观其变。直到走廊尽头,他顿下步子,望了望天,我也随着望了望天,听见他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出家。”

我甩了甩脑袋,觉着是自己听糊涂了,便出声问他,“啥?”

“沈意,不和他们一般计较。”

往事随风,多少年走过。是,当时是气愤难当,现在是想来发笑。隔着一条河,没一座桥,斜对面人家,也住着个王老师。满口之乎者也。问他这是个啥意思,他叹息声连片,摇摇头,说,“孩子,多读书啊。”

老师不是授业解惑吗?

无疑给了我更多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