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作者:不是自己是谁      更新:2019-10-25 20:46      字数:2782

自那天与奶奶为王老师的不幸感到悲哀之后,就连连皱眉,直至今日我的心还梗在一块地方,没往外撤出来。“自己的事儿都搞不定,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担心别人。”多么残暴戳心的一句话,直接明了果断。我甩甩头,瞪眼对着眼前有些恍惚的人喝道:“我闲着没事干,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就和我没干系呢?”

对面镜子里的身影晃了晃。

阿金正坐在我家楼底下,帮忙出去干活的奶奶编竹篮。当真是活见鬼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做啥啥都成。我立在一旁,时不时发出赞叹。“好,不错,漂亮。”他低头专注手心的活,睫毛上下扇动,眼皮一张一合,唯独嘴巴子纹丝不动,没露半点口风。“阿金啊,你怎么啥都会,我真觉得你厉害。”我抽抽鼻子,双眼发着光,往阿金周围投射。

“少拍马屁,有事说事儿。”他一语道破我心思。转耳一听,更觉着回味无穷。阿金男人起来,真是让人束手无策。“也没多大事儿,就是,我想拜你为师。”他身子一顿,忽的停下手上动作,硬着头皮问了问,“沈意,你再说一遍,哈?”我恭敬的一抱拳,声音洪亮。

“师父,请你收我为徒。”

阿金用余光瞄我,眼神似乎不大正常。这定是没理解我说的话,没反应过来。于是我又一抱拳,说道,“师父,请你收我为徒。”

“沈意,做了徒弟,还能成媳妇吗?”

“成,当然成,徒弟和媳妇不矛盾。”

他嘿嘿一笑,甚为得意。

我转眼想来,便察觉是哪出了错。

是哪呢?哪呢?

媳妇?他说的是…媳妇?

那我回了什么?

“不对,不对,你耍赖,专欺负我老实。”

“媳妇,你脸红了。”

“混蛋小子,竟占我便宜,讨打,该打。”

他坐在矮小的木凳上,我往他精壮的身上扑去,一个劲挥动着手臂,借势打他,可又哪舍得。轻轻捶弄了几下,在他耳边嚷嚷,“不许叫,不许叫,不许叫,媳妇。”“不叫媳妇叫什么?妻子?夫人?还是嘎子婆,看你喜欢哪个?告诉我。”我一愣,要不是阿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都怀疑他被妖魔鬼怪附了身。

当阿金光天化日嚷嚷着媳妇二字,很多事情不再那般单纯。我不禁一哆嗦,浑身战栗。事后想起,越觉得自己也是功力深厚。如此肉麻矫情的举动,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浑然天成使用。怪不得之后,阿金常会笑我说,媳妇的脸蛋红透了半边天,好似那漫天云霞轻落脸颊。而此刻,我背着身,掌心贴住红霞满面,滚烫肌肤貌似被灼烧过一般,倏地放下手,又刷的捂住整张脸。

心乱如麻,情迷意乱,我像池塘的一汪春水,被岸上的人搅乱了心神。他痴痴的不走,我就静静地等候。会不会同电视剧里演的和书本上写的一样,他要...轻轻撩起我,然后将我带走。或者拉起我的手,深情款款说出那三个字,中意你。原来骨子里,我还是期待他能做些什么的。想着想着,我当真害羞的红了脸低了头,还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随之起伏,那种心里头冒着泡的感觉,甚好,甚好啊。扑噜扑噜,扑噜扑噜,喜滋滋的冒着泡。

“沈意,我先回了。”

啊?

他利索的站起身,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辉,静静看了我一会。

“这给你。”他捣鼓着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

我接过来仔细瞧了瞧,一方丝巾啊,纯白色的缎面,底下绣着几朵水仙花儿,捏在手心透着凉意,很是舒服。小巧精致的模样啊,看来阿金是花了心思的。

“送我的?礼物?”

我眉开眼笑明知故问。

“嗯,我觉得挺适合你,很漂亮。”

“是人漂亮?还是丝巾漂亮?”

“...都漂亮。”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沈意。”

“嗯,我在啊。”

等了许久见他没了动静,该不会又……

“你,比丝巾,漂亮。”果然,威武。

...…

沉默三秒。

我抬头。

“谢谢你,阿金。”

我晓得我又一次脸红了,只是没想到跟前的人,脸会比我更加红艳。所以,内心也就笑得更加欢快了。

谢谢你,阿金。

有你,是真的好。

这也是阿金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自然珍贵得很。

而他走之前,是这么对我说的:沈意,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所以,当你也想见我的时候,你就把它挂在你房间的窗户上,只要我见着,我就会立马出现。那要是没见着呢?我问。他摇摇头,说,不会的。

于是,我在板凳上坐了很长时间,直至奶奶从外边回来,都在想着他说的话。

“怎么像个小媳妇样子?”

奶奶瞧了瞧地上完成的活。

“阿金他走了?”

“啊,嗯,对,他走了。”

我低头,藏了丝巾,生怕奶奶瞧出什么端倪。

“这是舍不得呢?”

我把头埋得更低,硬是还嘴道,“谁舍不得,他就一没读过书的乡巴佬。”

“他没读书,他啥都会干,你有文化,能干些啥了?”

“哼,所以我说他厉害嘛。”

“阿意,你这叫口不对心,心里是惦记着他吧。”

这,奶奶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对着苍天我只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说道:

“惦记着,惦记得很呢。”

次日,我早早就起了身,懒腰一弯,屁股一撅,立在窗前,思量起来。思量片刻,不觉来回踱步。窗户敞开,光线刺溜窜进来,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攀爬在四壁。阿金昨儿个说的话,我清晰记得。我拿出他给的丝巾,挂在了窗户柄上,随风摇曳。我躲在窗户后头,拉起一边的窗帘,只露出两眼睛,细细观察楼下的动静。阿金说了,他只要见着,就会出现。反之,那如果没见着,那不是就不会出现了。对于我的假设,阿金郑重说不会。可我咋就觉着事情总会随我想的一道。当在我开始往阿金身上扑去的时候,所有以前觉得再幼稚不过的话语和举动,此刻都像是誓言一般让人觉得这是一种承诺。如同长大后的过家家游戏,既让我羞赧尴尬,却也给了我初尝雨后朝露的美妙。

想来,人世间男女相处,兴许就要这般玩耍才有情调。

我靠在屋内的墙壁,身子渐渐滑下,我猛然站起,身子渐渐滑下,我又猛然站起,滑下站起,滑下站起…迷糊间听到有物什在敲打窗户,且接二连三的继续,咚咚咚作响。我撑起瘫在地上身体,疲惫的往外探,便瞧见了眼下这幕:阿金手握着长长的竹竿,四下摇晃着身体,立在青苔盛满的台阶上。我噗嗤发笑,这个男人,还可以如此这般的可爱。

“阿金,你累不累,要不歇息会儿,你再不出现,我当真要睡着了。”

我探头朝他摆摆手,下巴抵在窗沿上。

“这哪成,我至少得站上一天,你困,你就睡会。”

“为啥啊?”

“我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啥文化,我就想让你知道,我啥都可以为你做。”

傻,真傻,确实傻。

傻透半边天的笑容,明亮如雪。此生断是不可能忘记,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而我却只记住了那明晃晃的笑颜。开在盛夏,落在窗外,遗失在人间。恍若我们从未相识,又恍若相识只是梦一场。

明月拂晓,星光稀疏。

......

“谁敢说你没文化,我去揍他。”

“没文化就没文化,我有你啊,沈意。”

沈意二字,含在他嘴里,化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