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风拍打着巴掌大的铁皮小帘子,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她晕过去了!”
“怎么能救她?”
“我们进不去啊!”
风们在焦急地交谈着。
死囚牢里,李娇躺倒在干草席上,风们的话她都听到了,不过她并没有晕过去,她只是静静地躺着。
她也不只是静静地躺着,刚才突然摔倒,也是不由自主的,她感觉身体里一阵冰凉,继而手腕剧痛,那疼痛带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只能软绵绵地躺倒了。
剧痛来自左腕,那串青藤胎记,安安静静地在她身上住了十八年,这时突然发出了幽绿色的光。
是中毒了吗?李娇在心里默默地震惊着,她转动着手腕,握了握拳头,突然发现双手似乎有了从前一百倍的力气似的。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她又掀开铁皮小帘子,那些风都跑远了,外面的空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可是那薄薄的铁皮在她手中,仿佛一片纸似的,她只轻轻一捏,铁皮就变成了粉末,沙拉拉地散了一地。
那么捏一捏柳条编的牢门呢?李娇心中一亮,向着五米外的柳条门走去,这一次更奇怪,她只迈了一步就走到了门边。
她是从半空中飞过去的。
好极了。李娇在心里想着,劈手把和胳膊一样粗的柳条捏得粉碎——胎记来自父精母血,现在它来帮她报仇了。不要去想为什么,就当是一场梦吧,在梦里大开杀戒,别的事醒来再说——杀!
李承中夫妇是在中秋节那天问斩的,那天秋风满地,树林苍翠,家家户户都摆着丰盛的月饼和酒席,和和美美地团聚赏月。
李承中夫妇问斩之前,消息是被封锁的,因为皇帝担心民怨。直到他们暴尸街头,路人们才知道那个和顺的李夫人和善良的李文书都被处死了,因为一些谁也说不清楚的罪名。
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官府的人来把尸体收走了,他们被展览了一整个白天,接受了无数同情的眼泪,这让刑部很恐慌,万一被皇帝知道了,他们都得挨板子。
夜深了,月亮又大又圆,整个京城被照得亮堂堂的。守城的小兵也趴在城墙上,边啃月饼边聊着天。
叮。一声脆响。
“什么声音?”
“谁在数钱呢?像是铜板掉在地上。”
“我可没钱,这个月的钱我都赌光了。”
铛。又一声。
“你听。”
叮。
又近了,声音也更脆了些。
“五爪龙?!”两个小兵屏息听了一会儿,同时喊出声来。
五爪龙是一种攀墙用的铁器,是牛皮做的手套上牢牢地镶着五个鹰爪一样的钢钉,这些钢钉一接触到南国松软的泥胚城墙,就深陷入其中一寸,身量轻的便能借力攀上来,身量重的可支撑不住。因此在京城里,五爪龙大多是孩子们用来爬树的玩具,但在城防兵眼中,它可是不得不防的危险品:如果有瘦弱的成年女子用它越墙,那么听到声音的时候,那人已经距离城墙顶上很近了。
“低头!”一个小兵喊着,死死地趴在地上。
另一个还发着愣,只听风中一阵利响,一道白光在月色里飞过。
惨叫响彻安静的中秋之夜。
借着月光,趴在地上的小兵惊恐地看着同伴的眼睛里插着两只飞镖,两行细细的血水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一个穿着水红色裙子的人,竟然没有蒙面!她艳丽的脸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两道剑眉,一副樱红色的厚唇。
她立在一米多宽的城墙上,白着一张脸,扬头一看。风吹过来,她的裙边向后飞去,好像背上生了羽翼。她这样看了一会儿月亮便向前走去,猫着腰向下看了一眼,似乎要跳下城墙去。趴在阴影里的那个小兵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算是反应灵敏,捡了一条命。
嘶。一声闷响,小兵还没有叫出声,五个一指深的血洞就留在了他的脸上。李娇一用力,把五爪龙从他脸上拔出来,五股血注滚滚地喷涌着。他的脸上还保留着吁气时的轻松的表情。
杀!杀!
跳下城墙,软底鞋无声无息。夜色已深,中秋家宴都已收起。走过长街,短街,菜市坊,绸缎坊,走过外公外婆家门口,走过自己长大的四道街,走近皇宫大门,从背后抽出两柄长剑,剑鞘还留在背上,剑梢拖着地,地上划过细细的两道沟来。
“前面是谁?不能再往前走了!”两个侍卫端着长矛迎上来。
李娇没有答话,鞋尖向下一点,跃起地面两三米来。侍卫只觉得头顶一片红衫飘过,头顶一凉,再看那女子已经跃到宫门前了。
“有刺客!”侍卫大喊,然后他们觉得头顶的凉意越来越重,似乎结了冰一样,紧接着又瞬间变成燥热,好像着了火。他们转过脸来看着对方,同时发现对方齐着发际线的头骨被削掉了,那片头骨就落在自己的脚边,头顶露出白花花的脑浆,好像刚砍开的椰子。
咣。侍卫穿着盔甲的沉重身体倒在方砖铺成的地上。
皇宫的围墙是用长条石垒成的,五爪龙在石头面前使不上力气,四周的树木也被砍光了,为的是怕人攀援而入。门里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是刚才的侍卫临死前的呼叫喊来了救兵,听声音似乎有百十人,还有刀剑碰撞的脆响。
“不要出去打!只要不开门,刺客就进不来!”门里有哑嗓子军官大喊。
李娇冷笑一声,夜风把她的裙子向两边吹去,裙子底下露出包裹着长袜的大腿,大腿上紧紧地束缚着一柄小弓,一个箭筒,箭都只有两三寸长,箭头却有鸡蛋大小,是浸了火油的。那些着了火的箭像流星一样飞过宫墙而去,霎时火光冲起来,一片惨叫,脚步慌乱。
“刺客有多少兵马?”惨叫声里,刚才那个军官嘶哑着嗓子问。
“开门擒了他!他只有一个人!”宫墙上,一个侍卫探了探脑袋。
“开门开门!”一片喊声。
“不能开啊!”是哑嗓子军官的声音。
“是个女的!”宫墙上的侍卫说。
“女的?看清楚了吗?”哑嗓子军官说。
“是女的!”
“开门!杀了这个女的!”
门开了。大风把李娇的裙裾向后吹去。
没有人看清她的移动,只看到一团红云变成了白色,是剑刃舞得太快。
第一个死的是军官,他粗大的喉结被割成两半。
第二个死的是宫墙上的侍卫,一尺长的竹箭从他的左脑穿入右脑,他倒立着从墙上跌落下来,在长条石铺就的地面上摔得如同熟透的西瓜。
“想死的上来,不想死的让路。”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是娇脆的幼女声。
没有人动。李娇一步步朝着宫内走去。
前面就是八十八级石阶了,中间的石阶是皇帝走的,雕着龙凤祥云,新鲜平整,两边的石阶是大臣上朝用的,磨出了轻微的凹痕。
这是一个万年稳固的江山。
李娇踩着龙凤祥云,一步步朝着宫内走去。
“保护皇上!”身后的士兵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发出一声惊喊。
李娇回过身来:“是谁说要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有刺客!里面的人保护皇上!”那个人又喊,是一个俊秀的少年。
李娇踩着龙凤祥云,一步步走下来,握着剑柄的手腕上露出纤细的青筋。
那少年也举起箭来横在身前:“先过我这一关,再——”
咚。他的头落在地上,脸上还保持着刚才决斗的神情。
三千侍卫在皇帝的寝宫内集结,最前面一排是弓箭手,李娇刚推开大殿的门,箭就像雨点一样射了过来。
门从外面关上了,几百只箭头穿透了三寸厚的殿门,李娇飞身上檐,许多瓦片飞落。
“皇帝,三千弓箭手就可以挡住我吗?”李娇笑着走近寝宫,随手把左手的插进一个正在剪烛花的宫女的脸上。
“你去哪里啊,这位娘娘?”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裤的妃子从龙床上爬下来,尖叫着躲入屏风后面去,李娇右手的剑飞出,绣着兰草的屏风上突然溅了满屏的血迹。
“皇帝,你明知道有刺客,怎么不跑呢?你以为你的寝宫很安全吗?”她空着两只手,一步步走进那阔大的龙床。
“护驾!”皇帝被掐住的喉咙发出一声低微的呼喊。
“你知道吗,就连你的京城也不是固若金汤,你的国家也不是,北国早已经兵强马壮,人民富裕,而你还把他们当做蛮族看待,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来,到时候南国必定生灵涂炭,这都是你的过错。现在距离京城两百里路的西山都被土匪占据,你以为土匪是哪里来的?他们生下来就是土匪吗?都是没有生路的良民,这些年的旱灾水灾,饿死了多少人,而你发下去的救济粮,一斤里掺了半斤石子。几个不出名的小戏子,因为唱了几出忧叹百姓辛苦的戏,第二天就被县衙的人抓去杀头了,连写戏的酸秀才都下了死囚牢。外面的事你知道多少,粉饰的太平,虚假的繁华,你只在这皇宫里做你盛世的美梦。”
“女侠……”
身后一声微弱的叫声。李娇回头,是那个脸上插着剑刃的剪烛花的宫女,她匍匐在地上,满地鲜血,脸色惨白,但是还有一息尚存。
“女侠不要再说了……你难道……忘了……”她艰难地抬起头说着。
“忘了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
喀。皇帝的头折断到后背上去了。
“谢谢提醒啊,姑娘。”李娇笑着把剑从宫女的脸上拔出来,她的脸碎成两半,终于死掉了。
提剑出门,外面黑压压的军队,弓箭长矛厚盾,甲胄齐备,鸦雀无声。
一个方面浓眉的人,穿着紫色绣金线的长袍,抬手一指:“拿下这个刺客。”
剑还没有飞到这人面前,就被几百层盾牌挡下了。
李娇飞身上檐,却像撞到什么似的呀了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那天空中罩上了一层用透明丝线编织的天网,不到近处是看不出的,等到看清楚那网子的细密和无边无际,早已晚了。
李娇倒在地上,看着军队一步步走近她,威严,恐怖。
那个紫衣人是庆亲王,皇帝的亲弟弟。皇帝没有儿子,但他一直坚信自己还不算老,坚持生下去一定会生出儿子,也许他是对的,但他没有坚持到那一天就死在了李娇的手里。
老皇帝刚一下葬,庆亲王就作为唯一合法的继承人登了基。登基大典那天,李娇还在死牢里关着,死牢挖在地下三米深处,可是庆典的音乐太洪亮了,即使李娇也听到了,李娇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处死了,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老皇帝死于颈骨骨折,因此龙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新皇帝睡在干净地龙床上,心中熨帖极了:他可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亲王,他从未做过当皇帝的美梦,今日竟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此刻送上了皇位,真是天赐的意外之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随他多年的老太监弓着背走进来,把熏香点在暖炉上,顺便问着:“皇上,那个女刺客,今天斩还是明天斩?”
“斩她干嘛?”
“她是刺客呀。”
“咳,”皇上笑着挥挥手,“虽然可恨,但也没必要让她人头落地了。打入八十八米深的地牢,一直关到死。”
“是。”老太监退出来传旨去了。新皇帝是个仁君,比老皇帝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