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2003年四月,顾笛二模的成绩很理想,下成绩当天下了晚自习后她给周岚打了电话。
“妈妈,班主任说我保持下去考985应该不成问题的!”
“是吗?我的宝贝真棒!不过小笛,冲刺阶段要注意劳逸结合知不知道?”
“我明白的。妈妈,你也要注意身体,最近非典闹得凶吧!你抵抗力不如别人所以一定要注意啊!”
“你不用担心妈妈。”
周岚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小笛,妈妈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男孩子打扰你?”
电话那头的顾笛噗嗤笑了声,“妈妈,你担心什么呢?大家都忙着高考呢哪有时间想这些事啊!”
周岚笑了笑,“妈随口一问,没有就好。”
周岚挂了电话,轻轻摇着头望了眼一旁茶几上放着的所谓“比普通口罩效果好很多倍的防非典口罩”以及塑料袋子里装着的很多包板蓝根。
这是当天下午,陆绍阳给周岚送来的东西。
这也是自从三年前知晓他同悦然的失踪有关之后,周岚第一次见到陆绍阳。
打开门的瞬间,周岚多少是有些诧异的,一来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她,二来眼前这个初现棱角的年轻人竟是同自己印象里的陆绍阳相去甚远。
周岚自己是做小学教育的,陆家的孩子大了后,自己也无法再在学习上辅导他们什么,但是这么些年与陆家的私交一直是很好得保持着,因而也算是亲眼看着陆家的三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在周岚多年的认知里,相比较于陆肖然、陆悦然两个漂亮又懂事的好学生、好孩子来说,陆绍阳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或许因为最初七年的聚少离多,他不会去同家人亲昵,再加之好动、顽劣,三天两头在学校里闯祸,一直以来也是让陆永轩夫妇头痛不已。
其实最开始,陆永轩与梁淑贞对陆绍阳童年所缺失的父母陪伴而感之愧疚,对这个孩子一直很有耐心。可毕竟是三个孩子的父母,他们精力、时间有限,面对着陆绍阳总不见长进的顽劣模样,耐心与期望终究是一点又一点地冷却下去。
周岚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陆绍阳12岁的时候,一天班主任给梁淑贞打电话说陆绍阳和一个平日鲜少惹事、成绩优秀的同学闹口角,结果没轻没重地将那同学一把推倒,男孩从三级台阶上摔了下去折了小腿。梁淑贞去到学校的时候,受伤男孩的爸爸异常激动,“我儿子从来听话从来不说谎,他说是陆绍阳推的他肯定没差!陆绍阳小小年纪什么好不学天天胡作非为!今天把我儿子弄伤,明天还准备把多少孩子弄伤!!你们家小孩就是这样不识好歹的嘛!!”
一旁的陆绍阳忽的大叫起来:“他说谎!!我根本没推他!!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梁淑贞呵斥:“陆绍阳!给叔叔和同学道歉!!”
“我没害他受伤!我不道歉!!你们都是混蛋!!”
那天,直到所有人不欢而散,陆绍阳始终没有说一声“对不起”。
等到傍晚,工作归家的陆永轩得知一切,气到扇他巴掌,无论多痛陆绍阳依旧不滴一滴泪,自始至终只说“我没有”。
直到陆永轩骂:“你是还没给我丢够人吗!!??”
十二岁的陆绍阳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叫喊起:“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反正你们都不喜欢我!反正没一个人相信我!”
至于最后,到底是不是陆绍阳推伤了同学,除却这两个当事的孩子外,依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再想去探个究竟。因为风波平息之后,陆永轩还有无数的生意要忙,梁淑贞还要督促肖然和悦然好好准备参加省级的奥数比赛,没有人有时间去关注太多那个他们眼中最不成器的孩子。
………
一如12岁时那般,贯穿他的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陆绍阳似乎都是一个倔强、执拗、戾气、不懂妥协的孩子。这也是周岚,作为一个非陆家的外人所认知的,全部的陆绍阳。
三年前悦然失踪后,周岚再没见过他,他似乎是就此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她只是听说,陆绍阳01年高考落榜,后来也不知哪来的动力自己跑去一间复读学校奋发图强了一年,2002年考上了省里的警官学院。
而当现如今20岁的陆绍阳,骤然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周岚竟是差一点点没有认出他来——当年那个痞气十足、惹是生非的小混混,俨然是成了一个高大而精壮的年轻人。
他向着周岚笑得真诚又明朗,话语间尽是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孩所特有的活力:“周老师,好久不见您!一定没想到我来看您吧?”
周岚有些愣怔,之后还是微笑着让他进了屋子。
她尽力地在陆绍阳面前维持着一个师者的修养与礼节,可事实上,周岚依旧觉得他那般开朗的笑容着实刺眼到厌烦,她说不出具体的原因,甚至还一遍遍默默告诉自己——陆绍阳是一个孩子,是自己的学生,自己作为长辈与师者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可她控制不住,似乎总能透过陆绍阳含着笑的眼睛看到记忆中陆悦然的面庞。
周岚承认,她与所有人一样,因为悦然的失踪而深深责怪着眼前这个看似明朗的年轻男孩。
“周老师,您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陆绍阳边说着话边将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还可以吧。”周岚依旧微笑,“绍阳,你来就来,带东西做什么?”
陆绍阳挠挠头发,“周老师,我可就是专门来给您送这些东西的!现在非典闹得太厉害,我想着您做过化疗抵抗力差,小笛又不在您身边照顾不了您,刚好我一同学老爸现在做这个防sars口罩的生意,说是比普通口罩效果好太多,我给您还有我爸妈我弟他们都买了些!”他笑了笑,继续说,“还有,不是说现在板蓝根被抢疯了嘛!估计过段日子都很难买到了,我就给您多带了些过来!”
周岚有些讶异于陆绍阳的行径,她似乎,从不曾与陆绍阳有过太亲密的关系,“绍阳,你这……你怎么想起来的?”
“周老师,您跟我们家这么多年交情,我又是您学生,这不是应该的嘛!更何况……”
周岚忽然明白了他还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于是定了定神,“你和小笛一直有联系?”
陆绍阳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周老师,小笛现在学习这么紧张我怎么会打扰,今天是我自己想着来的。”
周岚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旁的水杯抿了几口茶水,而后缓缓开了口道:“绍阳,我知道你是一直喜欢小笛的。”
陆绍阳被击中了心思,赧然地嘿嘿笑了两声,“您……您原来知道啊!”说着又忽的意识到什么,赶紧强调,“不过您别误会!我今天不是来拍马屁的!我真的是因为最近非典太厉害担心您身体才来的!”
周岚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却略带疏离地笑了笑,“不过绍阳,小笛还在读书,我觉得现在并不是时候。”
陆绍阳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我明白。”他顿了顿,思忖了半天又试探着继续说,“那……等小笛上了大学,您不会反对我追求她吧?”
周岚沉默了很久,直到窗外拂来的微风让她尽数感受到一阵瑟缩的寒意,她轻轻呛咳了两声,继而正着声色开口道:“绍阳,你追不追求小笛、她接不接受你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原则上我没有立场去反对什么。只是……”她轻叹声,“绍阳,实话说,尽管执拗在陈年旧事上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可是你之前的一些所作所为……的确让我觉得,你或许并不能给我的女儿她想要的、以及我能放心的呵护。”
陆绍阳垂下眼睛无措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20岁的他能听得懂话外之意,他知道,周岚的这番话,是一个有修养的母亲对自己最委婉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