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5157

[2010年]

参加完陆肖然婚礼的第二天,顾笛如常地起床、上班,甚至还神采飞扬地上了一节公开课,没有人发现她有任何的异样。

可等到夜幕微垂,顾笛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初秋微凉的晚风中,她忽的有些无法自抑地伤感,似乎是,一扇多年来给予她光亮与希望的窗户被命运彻底地封起,她多少年埋藏于心的可笑爱恋就这么无端地画上了句点。

所以当她在回家途中路过一家门面破旧的大排档时,顾笛径直走了进去,点了一份青椒肉丝盖浇饭和一打啤酒。

顾笛没有天生的好酒量,也绝非好酒之人,若不是心情实在糟糕得厉害,通常她是滴酒不沾的。也正是因此,当她喝下第五罐啤酒的时候,整个人便再没了清醒的意识,衣着端庄的顾笛趴在大排档油腻腻的餐桌桌面,无法停歇地哭泣起来,哭到实在累了便悄然睡了过去。

眼见着夜色愈发浓重,好心的餐馆老板看着好好的年轻姑娘醉酒至此,思来想去只好打了110让警察想办法将她安全送回家。

两名值班民警将不省人事的顾笛先带回了派出所的接待室里,年长些的那位一进门便嚷嚷道:“哎今儿又醉了个姑娘!这三天两头儿的都是这么些事儿!你们说现在这些女孩啊,长得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在外头这个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家里人怎么办啊?”

路过的一位女警察附和:“可不嘛,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事情!我上次听说,就咱们区分局刑侦大队的那个陆…..陆什么的,他妹妹……”

女警察话还没说话,年长警察赶忙制止了她,偏了偏头示意她看走廊那头正往这走来的几个人:“哎别说了,你看过来的几个人,左边那个不就是你说的陆什么?诶陆什么来着?哦,陆绍阳,据说挺拼一人。”

说话间,几人走近,走中间的是周所长,左边是陆绍阳,右边是刑侦大队的另一位警官。年长警官扬声打了招呼:“啊哟,周所,这两位是刑侦大队的陆警官和陈警官吧?”

周所长颔首:“陆警官和陈警官来我们所取昨天那个案子的物证的。哎老杨,你这会儿没事儿吧?我还要去处理个事儿,没事儿你就送送二位。”

老杨应了声,又说:“我刚和小包出警接了个醉酒的丫头过来,小包照顾着呢。”

陈警官闻言朝着接待室里望了眼,拧着眉头道:“现在这些女孩子啊,不知道外面多危险似的。”

陆绍阳为了手头的案子连轴转了两三天,这会儿本来有些犯困,听了同事的话,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往接待室看了眼。那灯光刺眼极了,衬着沙发上女孩的皮肤泛着一种惨淡的青光。

就只那么短短的一瞬,却教陆绍阳浑身哆嗦。

他很生气,更多的却是心疼。在看到她醉倒身影的那个刹那,陆绍阳便明白了一向不喜酒的顾笛为何会喝成这样。压抑在心中太多年想断无法断想忘无法忘的感情,在昨日晚宴上新郎新娘巧笑倩兮的身影里,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笑话’。

她爱陆肖然,傻气、执着,一如自己爱她。

陆绍阳径直走进了接待室,“这女孩我认识,是我……朋友。我送她回家就行了,你们放心。”

他说着俯下身将顾笛打横抱起,顾笛无意识地在他怀里一个劲挣扎,嘴里小声嘀咕着:“谁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陆绍阳凑近她的耳畔,尽量柔声地抚慰,“丫头,别怕,是我。”

然后她便没了动静,陆绍阳轻舒口气,跟同事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开车回去,而后稳稳地抱着她上了停在外院的车子。

顾笛放在敞着口的包里的手机屏幕在这时忽的亮起,紧接着响起短信提示的叮铃声。陆绍阳瞥了一眼,发现短信提示是“来自妈妈”。他思忖半晌,还是拿出她的手机,顾笛设置了开屏密码,陆绍阳想了想,然后输入了肖然的生日——0116,屏幕锁定瞬间解开。他打开短信,果不其然是周岚询问她为何还不到家。

陆绍阳略显无奈地望了望身边坐着的醉的不成样子的丫头,心知她定不想这般模样回家惹得身体不好的妈妈平白担心,于是自作主张地以顾笛的口吻给周岚回了短信:“妈,今晚临时有点儿急事要加班,太晚了我回来怕打扰你,我就在朋友家住一宿,你别担心。”

周岚一向不太多过问女儿的私事,于是没有多言,在大约一分钟后回了条信息:“那你一定早点休息,工作没有身体重要!”

陆绍阳在收到周岚回信之后,将顾笛的手机放回包里又轻轻地将敞开的拉链拉上。对于这一切,沉睡的顾笛一无所知,她白皙的面颊泛着淡淡的粉红,腮帮子无意识地微微鼓起,原本梳的整齐的头发现下也凌乱地披散着,其中一缕垂在额前,伴随着车厢空气的每一次细微流动而缓缓地飘动着。

这样的顾笛,与平时的她不太一样。陆绍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异常温柔地抚了抚她有点儿发烫的脸颊,轻轻地扯起嘴角笑着,自言自语地呢喃:“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说着宠溺地轻摇起头,旋开了车子的发动机,将车开到了位于j区公安分局后面的宿舍楼前。他将顾笛抱出了车,顾笛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醉酒后的一片混沌。

她揉揉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伸了手抓住陆绍阳的袖口,她嘿嘿笑,“哈,肖然……肖然是你吗?”

陆绍阳没有说话,径直地抱着她往宿舍楼里走。顾笛没听到回应,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你干嘛不说话!你是不是肖然啊?”

陆绍阳一阵苦涩,垂下眼眸望了望怀里的女孩一脸祈盼的神情,终是没有忍心,于是笑了笑说:“是,小笛,我是。”

可他没有料到,下一秒顾笛居然大力地甩开了他的手臂,陆绍阳一个激灵抱回去才不至于将她摔在地上,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你骗人!你骗人!你不是肖然!你是陆绍阳……为什么是陆绍阳……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哭泣,“陆绍阳……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你有什么脸纠缠我这么多年!……悦然是因为你才不见的……是你把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弄丢的!!……为什么总是你……”

陆绍阳无从辩驳,没有回应任何的言语抑或动作,面色平静地恍若只是从顾笛口中听一个关于旁人的故事。

他将顾笛照顾睡下,关上灯,然后悄着步子缓缓行至阳台,在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涩然秋风里,一根接着一根抽起烟来。

陆绍阳是十六岁的时候学会抽烟的,跟着一帮年纪轻轻不学好的狐朋狗友,学着大人一般故意迷离着眼神一口口吐出白花花的烟雾,以为这便是酷出天际。如果说十几岁的时候的确只是装模作样地抽着玩,明明抽上几口自己都会被呛得半死,然而后来,陆绍阳发现,他是真的无法离开这香烟的味道了。

陆绍阳不是一个活在虚妄幻想里的人,只是有时候在现实面前太过于疲乏,所以只好靠着这香烟的味道去短暂地而又无谓地逃避。

顾笛清醒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将不大的房间照耀得温暖非常。

她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巨大的陌生让她一瞬间无比心慌起来。她对昨晚的记忆停留于自己在沿街大排档喝到第五听啤酒,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也无从记起。

顾笛愣神的空当,陆绍阳忽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从小厨房里探出半个身,笑盈盈地望着她,“丫头醒了啊!”

顾笛承认,在看到陆绍阳的瞬间,自己还是在心底舒了口气的,起码不是在什么陌生人的家里。

陆绍阳的宿舍空间不大,除了小的可怜的厨房和卫生间外,其他的空间没有功能分区,仅仅是一间十来坪的长方形房间,床是靠墙放的,旁边是书桌,中间放着一张方形餐桌,不过好在房间南侧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男人的宿舍不比女人的闺房,没有温馨、漂亮的布置,只是陆绍阳收拾得还算整洁。

宿醉的缘故,顾笛感觉有点儿闷,于是下了床虚浮着脚步走到阳台上透气。从阳台向外望,没有什么别样的景致,唯一算得上风景的也只有楼下几棵红了叶子的枫树。秋晨的微风有点儿凉,顾笛打了个寒战后还是决定回到屋子里,转身的瞬间,却不经意地看见阳台角落里放着一个体积不小的纸箱,里面堆着好几个包着彩色包装纸的盒子。

她觉得那些盒子有些眼熟,于是走近了些,发现那些漂亮的包装纸上已经覆了层厚厚的灰尘。她吹了吹灰后拿起其中的一个,细细看了几眼,终于确定,她果然是见过它们的。

箱子中一共是六个盒子,是2004年至2009年的六年里,陆绍阳寄给她的生日礼物。

顾笛的本科是在天津念的,毕业后又去了北京念了两年硕士,在北方整整待了六年的时间。她的生日在四月,没有足以她回家的长假,所以六年里的每一个生日都是自己在他乡度过。

周岚自然是将女儿的生日烂熟于心,每年都雷打不动在4月21日这天打电话祝贺自己的宝贝又长大一岁,还叮嘱着顾笛一定要吃一碗面条。除了妈妈的祝福外,同样雷打不动的就是顾笛总能在这一天收到一份从n城寄来的快递,寄件人一栏永远填着三个字——陆绍阳。

顾笛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如果你与一个男生没有亲密到爱人的地步,永远不能去随便占他的便宜。顾笛谨记于心,何况,不要说爱人,陆绍阳能不能称之为自己真正的‘朋友’,顾笛都不敢妄言。所以,六年里,她从来都是原封不动地将东西再寄回去,只是一同寄去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绍阳哥哥,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生日祝福,但是礼物实在太贵重,我就不收了。”

陆绍阳每每收到顾笛原封不动寄回的东西,总会无奈地苦笑。

她总说礼物贵重,可事实上陆绍阳自18岁后未拿过陆家一分钱,他不过是靠着假期的多份兼职赚取费用的穷学生,即使毕业后进了公安也不过拿着并不丰厚的死工资,他何来的条件去给顾笛年年买一份“贵重”的礼物呢?

他寄去的东西,无非是向身边人所了解到的时兴的小玩意儿或是女生爱吃的零食,她说“贵重”,只是因为,连盒子的包装都没有拆过罢了。

“丫头,赶紧去洗漱好准备吃早饭了。”

陆绍阳踱步至阳台,斜着长腿倚在门框边。顾笛闻声回过头,恍恍然望见身后匿在一片秋日晨曦里的男人。十月中旬的天气,他还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结实的手臂暴露在外,呈现着健康的小麦肤色。

顾笛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眼前的纸箱,轻着声问道:“这些你还留着?”

陆绍阳笑,“都是女孩子的东西,我身边关系好的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个人送,扔了又怪可惜,就一直这么放着。”他说着摆摆手,“好啦不提这个!赶紧洗漱去吧!”

顾笛走进卫生间,听见门外陆绍阳大声说着:“丫头,我放在洗手台左手边的牙刷纸杯和毛巾都是新的,你尽管用就好!”

顾笛应了声,垂下眼望见洗手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的洗漱品。

她是真的有些动容的。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实在是太好太好。

陆绍阳知道顾笛宿醉肯定食欲不好,于是煲了白粥,配了点爽口的小菜。

顾笛喝了几口,发觉白粥的粘稠度正好,喝进胃里很是舒服,她抬眼望了望对面坐着的男人,问:“你很会做吃的?”

陆绍阳笑,“还行吧,我一个人过日子嘛,该有的技能还是得有的对不对?”

他说着指了指小菜碟中的乳黄瓜,“哎别光喝稀饭啊!尝尝这个,我同事从老家扬州带过来的,很开胃的!”

顾笛夹了一小片和进白粥,津津有味地吃完后却忽的想起来今天还是得上班的日子,慌张地又是一阵头痛袭来。

“完了!都8点了!我今天还要上班的……”

陆绍阳撇撇嘴,“宿醉多难受上什么班啊!就当为祖国的花朵们考虑你今天就好好歇着吧!放心,我给你请过假了!”

“你给我请假?”

陆绍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忘了跟你说。我用了你的手机,昨晚跟你妈说有急事得在外住一宿,早上又用你手机翻了你们年级主任的号码跟他请了假。放心,都用你口吻发的短信……”他顿了顿,“你不怪我没经同意用你手机吧?”

顾笛舒了口气,继而摇摇头,“没关系,谢谢你绍阳哥哥。”

“别说谢我,你不介意就行。”陆绍阳说着起了身收拾碗筷,“丫头,以后心情再不好也别一个人晚上跑出去喝酒,你昨天得亏是遇上了好店家,人家怕你喝醉出事打了110又碰上我去派出所,你说你就这么一个女孩子要是醉醺醺地晃荡在街头多危险是不是?”

他进了厨房洗碗筷,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在耳畔哗哗作响,之后这世间其他的声音似乎都不再那般清明。

他是在大约两分多钟后隐约着听见餐桌旁顾笛并不响亮的声音,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悲喜,“你知道危险,那当初为什么让悦然一个人离开。”

流水声依旧不绝于耳,陆绍阳微微抿了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待到他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面庞上依旧是一片若无其事的笑意。

顾笛正侧着眼望着陆绍阳书桌上堆放着的很多份被他字迹覆满的文件,那是他这么多年来翻阅无数卷宗、走访无数目击人所整理出的有关陆悦然失踪一案的所有可能的线索。

顾笛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对上了陆绍阳含着笑的眼睛。

一阵异样的酸涩毫无来由地在她的心头缓缓地、缓缓地漾开,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听见了自己声音:“你……你还没放弃找她?”

陆绍阳垂眸沉吟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敛起了所有的笑意。

“不会放弃。”他说,“我会一直找下去,无论她是活…是死。”

“那你有头绪了吗?”

陆绍阳苦笑出声,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