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4128

[2014年]

陆悦然割腕之后,陆永轩和梁淑贞再也不忍心,咨询了很多人,最终决定由他们在家里自己帮助女儿戒毒。

他们向戒毒所的相关负责人提出这一请求的时候,那人明显犹豫,思忖了半晌,说:“陆先生陆太太,你们的心情与想法我能理解,陆悦然目前的心理状况的确也更需要家人的陪伴。但实话说,你们不是专业人士,像她这样长期吸毒的患者,尽管没有沾染□□或是□□这样的烈性毒品,可戒断依然并不会特别容易。”

他停顿了好一会,终究还是不忍于面前老人苍凉而悲切的眼神:“如果你们一定坚持,我建议是请一位专业医生,在必要时候给予必要的药物支持。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们家人在该狠心的时候一定不能心软,比如,她犯毒瘾的时候,即使再痛苦、再挣扎、再哀求,你们也不能让她接触任何与毒品有关的东西!为了防止她再自残或者意外受伤,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强制性地将她绑起来…我知道,你们肯定不忍心,但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陆家前前后后准备了一番,请了位私人医生赵嘉平,他是医科大的博士生,专攻戒断治疗与康复,一星期固定去陆家四次,有紧急情况随叫随到。

令一家人比较欣慰的是,陆悦然被接回到家治疗休养后,她果然精神好了许多,除了犯毒瘾的时候,慢慢的开始能同家人朋友平和正常地交流。

只是这每每一犯起毒瘾,看在陆永轩夫妇眼里,总是太过于难受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按照别人的说法,在陆悦然犯毒瘾的时候将其强制性地束缚起来。可久而久之,她身上那些被捆绑而勒下的一道道伤痕,让两位老人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后来,在女儿犯起毒瘾的时候,陆永轩和梁淑贞便以自己的力量紧紧环抱住陆悦然,以让她不要在迷乱的意识里伤害自己。

陆悦然虽然虚弱,可犯起毒瘾的时候,又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声嘶力竭地喊叫,拼尽全力想要挣开父母的怀抱,她没有清醒的意识,为了宣泄痛苦,她甚至会大力地咬住父母的手臂,甚至会将父母年迈的躯体撞向坚硬的墙壁。

而每一次,当悦然意识清醒的时候,看见父母身上难以遮盖的伤痕,挣扎着瘦弱的身体哭着求:“爸妈,你们把我送回戒毒所吧……我没事的……我在那儿没事的……我一定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保证……”

每当这时,梁淑贞便会抱着她,一边止不住哭泣,一边安抚着女儿颤抖的背脊:“悦悦,爸爸妈妈没事的,没事的悦悦……”

陆永轩往往会悄然地离开女儿的卧室,他走进自己的书房,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掀开过窗帘,他在一片黯色里走到书案前。在悦然了无音讯的十几年里,他也是经常性地来到这里,也不会做什么,就只是静默地在一片黑暗里坐着。

除了毒瘾,陆悦然的进食问题也让一家人很为担心。

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家里的三餐是当时的保姆杨婶负责的,梁淑贞倒是对于这方面实在不精。杨婶手艺相当好,渐渐地将小悦然的口味养的有些刁,那时候她便有轻微的挑食。后来陆悦然出事,多年来受尽苦楚,长期的受虐更是让的进食问题愈发严重。

她回来后,陆永轩和梁淑贞一直想尽办法恢复女儿各方面的身体功能,她却总是吃一点点的东西便说:不想吃了,实在吃不下。

梁淑贞焦急万分,本来是想尽办法希望能将八年前便返乡的杨婶重新请回来,毕竟记忆中熟悉的口味很大可能可以缓解甚至治愈女儿的进食障碍。但遗憾的是杨婶如今身患癌症,实在爱莫能助。

那天,陆绍阳托朋友从东北买的人参寄到了,他将东西送到陆家的时候,看见梁淑贞正坐在餐桌旁,目光凝滞,浅浅地隐着泪光。

“妈。”他唤了声走近,“我给悦悦买了些人参补身体,朋友从吉林寄过来的,很正宗的长白山参。”

言罢,他试探地放缓了声音,“妈您怎么了?”

梁淑贞从手旁的抽纸盒中抽了一张纸,拭了拭眼角,微敛神色,哑声道:“悦悦还是吃不下东西,本来身体就虚成这样,再总吃不下……”

她没有将话说完,兀自摇了摇头。

“要不给悦悦换个菜的口味试试看?”

“家里小李也做了,我也试着做了,但都不怎么行。以前的杨婶病的严重,过不来。这几天我跟你爸也在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专门为悦悦做点合她口味的。这不你爸一朋友介绍了自家的阿姨,你爸今天就到他们家看看去了。”

陆绍阳沉沉地“嗯”了声,将手里拎着的人参放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梁淑贞听见他说:“妈,要不我做些,让悦悦吃着试试看?”

她愣怔,而后看见他的面庞浮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我记得悦悦吃饭的口味一直跟小笛差不多,小笛那丫头现在还挺喜欢吃我做的饭菜的,所以我……也许可以试试看。”

他的面目温和却又坚定,莫名地竟是有一种力量,像一泊清亮的、温淡的水,慰藉了梁淑贞此刻思虑深重的心田,竟也悄然松动了心中经年积塑的冰川。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啊。

她静默许久,终于缓声开口:“好,你去试试吧。”

陆绍阳动作很利落,很快便用冰箱中的食材做出了几道像模像样的菜肴。

梁淑贞有点讶异,事实上十几年来对大儿子刻意的漠视与疏离,令她并不知晓陆绍阳会做饭,甚至还做得这样好。

她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而后由衷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妈?”

陆绍阳站在一旁,怀着些期待,甚至还有一份小心翼翼的讨好。

恍惚间,梁淑贞竟是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个小小的、不那么被宠爱的孩子,他做了一件自认为特别好的事情,期冀于妈妈能像对待弟弟妹妹那样、怀揣爱意地抚摸着他小小的脑袋,夸一句:孩子,你很棒。

再回过神来,目光所及,是三十岁的陆绍阳高挑精壮的身影。他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很好吃。”她说。

陆绍阳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盈着光:“妈,那要不您端给悦悦尝尝?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啊,就担心她一知道是我做的,就……”

他没说下去,敛了笑,硬生生地将唇角凝在一个生涩的弧度上。

“我明白。”梁淑贞说,“我这就送去给她尝尝看。”

陆绍阳“诶”了声,点点头,目送着梁淑贞和小李将饭菜端进了妹妹的房间。

看见她们带上了房门,他微微舒口气,将腰间的围裙解下,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了下来,弓着背脊与脑袋,单手抚压着双眼。

他疲惫极了。

从那起少女绑架案初现端倪,到案子越察越大,到跨省联动抓捕,到找回悦然,再到悦然开始身心康复与毒品戒断。一年多,却像极了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一个世纪。陆邵阳似乎是一只连轴旋转的陀螺,不分昼夜地拼尽全力。

就像那天,他在剧烈的酒精中仿佛心肺俱裂,他痴笑着嘶喊:只要你们能好,你们开心,我陆绍阳贱命一条,什么都给你们。

好在现在,一切还是在好转的,无论哪方面。

陆绍阳垂眸。只是,凡人一个,终归还是有些累的。

他仰起身子,靠着沙发背闭起双眼,迷迷糊糊地竟真的睡了过去。

大约一刻钟,小李从陆悦然的房间里出来,陆绍阳睡得极浅,一下子便醒了过来。眼睛涩的厉害,他按了几下睛明穴,再抬眸时,这才看清小李的面色相当喜悦。

“绍阳哥,你可真行!”

陆绍阳脑回路还没完全连上,懵懵地眨了下眼睛:“啊?”

“你做的饭菜呀,悦然小姐吃了很多呢!还说今天的菜很好吃!你不知道,刚刚夫人都高兴坏了!”

陆绍阳孩子般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我还能骗你哪?”小李道,“这会儿夫人守着她睡下了,真的特别好!”

陆绍阳弯着眉眼笑,目光盈盈,却仍是透着欲盖弥彰的倦乏。

“那就好!”他说,“悦悦睡着了吗?她睡着了我就进去看看她。”

“这会儿睡了,你进去吧!”

陆绍阳道了声谢,站起身,上楼走向悦然的房间。

他敲了敲房门,缓声轻言:“妈,是我,能进来吗?”

半晌,里头传来梁淑贞的回应,“进来吧,绍阳。”

陆绍阳旋开门锁。房间里头拉着窗帘,却并没有完全掩实,留了一条窄窄的光道。此时正是黄昏,橙黄的余晖通过这条光道慵懒地洒进,在暗色的地板上留下浅淡却旖旎的印迹。

“妈。”

梁淑贞循声望去,她看见陆绍阳站在门边,面庞漾着的笑容,在穿洒而进的光里显得明朗却又虚恍。

“悦悦很喜欢你做的菜。”梁淑贞眉目柔和,淡淡地笑着,“今天真的是这么多天来,她吃的最多的一天。”

“我刚听小李说了,妈,我真的特高兴!”

“是啊。我也是,特别高兴。”

房间里黑暗与晖光交织,陆绍阳听见妈妈在朦胧的光影里轻轻地说着。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小区附近有一所中学,此时正是放学的时间。许是屋内太静,少年们嬉笑着的、充满朝气的声音偶尔能穿过玻璃窗和未掩实的窗帘,落入屋内人的耳畔。

梁淑贞缓缓地阖上双眸。

她的眼前此刻好似正流淌着一条江河,如岁月般幽深而漫长;它时而波澜不惊,时而哀涛千里,可最终,它成了一道平缓的溪流,没有怨艾、没有哀戚,它柔和地潺潺,流入一双倦乏的、却含着笑的眼睛里。

梁淑贞想说,绍阳,你辛苦了。

然而未待她将这五个字脱之于口,原本在床上平静躺着的悦然却突然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

陆绍阳与梁淑贞都明白——她毒瘾犯了。

梁淑贞方才柔和的双眼此刻再一次被深重的忧思布满,她甚至不去思考任何,惯性使然般的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针替代药剂推入悦然的手臂,而后一把将女儿拥在怀里,用自己早已不再年轻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她,以防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梁淑贞手臂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爆起,在悦然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里,泛着异常清冷的色泽。

悦然在毒瘾摧残下残存的最后的意识让她知道,这次又是妈妈抱着自己。她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哭喊:“妈,你走,你走……啊!!!你们给我!!你们把东西给我!!!!……妈……让我死吧,你们让我死吧!!!……”

“悦悦,悦悦你听话……你难受就咬妈妈,没事的知道吗……你别咬自己,别咬自己……宝贝,别伤害自己……听话,宝贝……”

“不……啊!!!妈你走啊……啊……我好难受……”

陆悦然剧烈的挣扎中,梁淑贞的后背重重地撞向了床板。巨大的声响,如同震天动地的惊雷,在陆绍阳的身体中以一种可怖的力量爆发出来。

他扑上前去,将妹妹从梁淑贞怀中捞起,紧紧地抱住了她。

“悦悦,是我。”

陆悦然在他微哑的沉声中骤然间变为了一只受惊的困兽,她惊叫着,使出浑身解数,泄愤般地在陆绍阳肩头,狠狠地嘶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