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

陆绍阳搬至陆家后的一个半月，陆悦然出现了一次严重的狂躁症状。

当时是凌晨，她又做了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缅北那栋豪华却黑暗的别墅，她又看见了杨崇，他笑得那么猥琐，他那油腻的、充斥奸邪的面庞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他在她的耳畔吹气，说：“小美人哦，让杨哥来亲一亲。”然后，他大力地扒开自己的大腿，粗暴地顶入她消瘦而虚弱的身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在？？？

陆悦然拼命的挣扎间，数日里已有所压抑的毒瘾再一次侵袭。

她绝望的嘶吼。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她要疯了！让她去死吧！让她去死吧！她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些？？？！！！到底凭什么……

房门很快被人冲开。

陆悦然看见了陆绍阳自光源处愈发放大的面孔。

那一瞬间，她周身所有的痛苦化作为浓烈的哀怨，她疯狂地扑向他。

陆绍阳没有料到，妹妹会如此这般拼尽瘦弱身体里的所有气力。他被猛然一扑，一下子没有站稳，背脊骤然撞向身后的柜子尖角。从后背处传来的疼痛令他微皱起眉目，可很快，他伸臂将妹妹死死抱紧。他的双臂精壮，制着陆悦然不让她有更疯狂的乃至于伤害自己的举动。

“悦悦，是我，没事了，难受你就咬下去。”

他尽量平息下心头巨大的恸楚，柔声安抚着怀抱里的妹妹。

话音方落，陆悦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在他的肩部撕咬。这一次，她的咬噬，比往日更为疯狂、更为剧烈，恨不得用尽肉体乃至灵魂的所有力量，恨不得将他的骨血，尽数咬穿。

陆永轩和梁淑贞也从楼下的卧室奔赶而来。

他们看见女儿如洪流般的泪水，正混杂着陆绍阳的鲜血，蜿蜒地没过他的衣衫，汩汩而下。

陆永轩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机给女儿的医生赵嘉平打电话。梁淑贞则赶忙凑近女儿身边，以极度压抑的哽咽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劝慰——

“悦悦，不怕啊，不怕的。我们现在在家呢……我们在家呢。”

赵医生赶来后，一通紧急的治疗，陆悦然终于平静地睡了过去。

陆永轩送赵医生离开，梁淑贞继续在房间里守着女儿。

陆绍阳精疲力竭，似乎只能凭着意念，缓步走出了妹妹的房间。他下了楼，想为自己倒杯水，可疲乏的精神与肩背部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抬不起手臂。

于是作了罢。他行至一旁的餐桌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知道肩上的几处咬伤还在流血，甚至他觉得自己穿着的那件单薄的t恤已经泛起腥味的湿意。可他不想去管，他只是累。他只是好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陆绍阳听见楼梯上传来窸窣的脚步。

他没有动静，仍是默然地将自己匿在周遭昏沉的黑暗里。

“啪嗒”一声，灯开了。

眼睛有些刺痛，他缓缓地抬眸，看见自己的妈妈，正站在距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

陆绍阳竭力地想弯起唇角，可他失败了。

良久，他听见妈妈说：“你把上衣脱掉，我给你擦药。”

他受宠若惊般地睁大双目，又很快隐去那油然而生的、真实的喜悦。喜悦？他不配的。

陆绍阳还是脱了t恤，整个肩背暴露在盛夏暑气浓重的夜色里。

梁淑贞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陆绍阳的背脊是挺拔而宽阔的，只是现下，麦色的皮肤上淤着一片青紫。他的肩部与上臂已经有了几个愈合的咬伤痕迹，然而今天的三处咬伤，却远比之前的严重，直至现在仍然汩着鲜血。

梁淑贞稍稍平复情绪，走至药箱拿出棉签、一瓶碘伏和一支软膏，又走回他的背后。

新伤，尤其是不浅的新伤遇到药水，刺痛得厉害。他忍不住皱了眉，闷闷地哼了声。

“会有些痛。”

梁淑贞轻言。

他应了声，没再发出声音。

闷热的夏夜，夜色那么重、那么静。

梁淑贞的手仍在他的后背处划动，他觉得妈妈的动作是那么轻柔，轻柔到恍惚，轻柔到竟是有种无形、巨大的力量，让他心中那用尽十四年青春铸建而成的坚实壁垒，在顷刻间碎裂。

他终于支撑不住，将自己的头埋入手臂间，趴伏在微凉的大理石桌面上。

他哭了，压抑地呜咽着，背脊无法抑制的颤抖。

梁淑贞的手僵住片刻，而后又在他持续不断的呜咽声里，静默地继续擦抹着药膏。

当陆永轩返回家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有一种莫名的、来自于本能的痛惜，隐隐地跃然于他的心尖。

他终于按捺不住，缓步上前，轻轻地揉了长子垂伏着的、乱糟糟的头顶。

“别哭了。”

他如是说道。